名单

天未亮时,蒙蒙地下了一场小雨,檐下淅沥地积了一滩。

榻上卧着的女童掀了掀眼皮,又歪睡过去了。而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恢宏正殿依旧灯火通明,往来进出无数。

清夜醒得早,听得外头窸窸窣窣的响动,发觉宫人已顶着晦暗的天忙碌清理山上的积水。山路泥泞,难以行进,搅着他们的宫装一片狼藉,可也只得这幺辛劳。

清夜让雪吟待会送他们一些热茶暖暖身子,丢开帘子,又去瞧女童。

女童面色似乎恢复了一些红润,干裂的嘴唇毫无颜色,清夜小心翼翼地拿着勺子喂了她一点水。

时候还早,随绾还未来,外头天色仍是昏昏暗暗,料想也发生不了甚幺大事——清夜索性又躺回去补神,梦里也多了缠绵的雨声。

这回她却是错过了一桩大事。

行宫的那端,风城马缓缓踱出宫殿。细雨洗得绿植更绿,湖水更轻。

苍灰色的天幕上偶尔掠过羽翼的剪影,他正饶有趣味地顺着鸟滑着视线,便听得身后一阵如莺软语。

玉婉琳颈间戴着攒金的环,缀着细细的流苏,行动间沙沙地响着。她仰望着身侧挺拔的男人,眼里好似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她张开湿漉的掌心,莹白的指甲触一下风城马的袖子,又猛地撤开,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风城马摩挲着鼻尖,他眉毛鼻梁嘴唇静止不动,却还浮出一层淡淡的不耐。

见到风城马,他微微一怔,旋即向前走两步,拉开距离。

三人乍然相遇,有些尴尬。

风城飞回头低低丢下一句“你回去罢”,而后朝风城马问:“昨夜父王召你了不曾?”

风城马笑道:“自然不曾。”

风城飞“唔”一声,不再多说。二人并肩向风王殿前走去。

殿门一开,飘出一道白影,茹容踏在石阶上,遥遥向他们点头致意,唇边仍扬着笑,带有不妙意味的笑。

风城飞禁不住又摸起鼻子,手势缓了些,嘴里嘟囔了几句。茹容并不上前招呼,径自走了。随后便有人来召他们二人面圣,想必不是甚幺好事。

大殿里燃着数不尽的烛,门窗紧闭,却好像还是引了风进来,东一拍西一躲,微小的红色的火抖擞飘摇。

风城兄弟立时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只听得一声咳嗽,然后是些纸页翻动的声音,风王并不教他们起来,只说一句:“宛陵发大水了。”

呼吸声霎时重了些。

宛陵是风宇南部的一座商业重镇,民间有言,天下丝绸,尽出宛陵,虽有夸大,但也可见其繁华。

而宛陵,如今正属于风城飞的势力范围。

现下突然出了事,风城飞怕是难以脱身。

果然,风城飞紧跟着出声:“父王,此乃天灾,并非……”

“人祸。”

风王截住他的话头,手间磨着一块白玉佩,瞥一眼风城飞,口中淡淡:“正是人祸。河堤上出了毛病,从上到下,怕是贪了不少哇。”

风城飞手指略微有些颤抖,又道:“父王,此事迫在眉睫,若是此时大规模撤换官员,水势怕是控制不住,不如就教他们尽心尽力治水,将功抵罪。”

玉佩格地一声搁在案上,风城飞立时噤了声。

风王淡淡丢下一句:“你倒是仁慈哪。”

风城飞虚虚地攥紧了拳头:“父王……儿臣……儿臣愚钝,父王莫要动气。”

一道红线在风王指缝里辗转,翻出了许多花样。

风王忽而开口:“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些人,必须要狠狠处置,但是也不能现下处理,免得引起混乱,得想办法寻个好的由头才成。”

风城飞松一口气,手指缓慢摊开:“父王说得是。”

风王从龙椅上站起,踱了几步,袍子带出些微的风声:“你们可听说过阖林院?”

二人尽皆摇头,言不知。

风王说:“此番大水发得突然,而河堤犹如纸塑,一下便毁,如今宛陵被淹大半,损失不可估量。可见平日里他们贪了多少。现如今水势汹涌,宛陵处上报,言无计可施,须求助于治水高手。”

“而阖林书院乃百年前成立的一家书院,虽名书院,却教授冶金,治水,工艺等科目。院主为当时显赫一时的荣王,故而广招门生。后荣王身死,朝廷明令禁止私人冶金,阖林书院人才凋敝,隐居乡野,再不得出。”

若是他们两人擡头,定能看见风王嘴角翘起一个得意的微笑:“寡人耗费多年精力,总算觅得阖林书院剩余门徒所在之处,其中水利一门中有八人。如今水势湍急,只得求助于这八人。”

风王两指捻起案上一张薄薄的纸页:“这份名单上便写有这八人的名字及住处。寡人不便出王城,打算交由你们去办,办好了……”

他并未说下去,但宛陵之重要,所有人心知肚明。

风城飞急切道:“父王,儿臣愿为父王分忧!请将此事交予儿臣,儿臣定不辱命!”

风王微微一笑,转脸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风城马:“你呢,心中如何想的?”

风城马恭谨回答,滴水不漏:“儿臣不才,还是交由大哥妥当。”

风王摇一摇手:“你这孩子,太过于谦让,寡人不喜欢。这样,你们二人好好比试一番,谁赢了谁就得了这份名单。”

风城飞风城马对视一眼,又极快地撇开视线。

“不知父王要儿臣比试甚幺?”风城飞皱起眉,风王不把名单直接交给他而突然要求比试,可是有甚幺深意?

风王放下名单,走下来拍一拍二人的肩膀:“你们年纪还小的时候,寡人便常带你们出去狩猎。如今既然到了樗山,为何不好好玩上一把?”

风城飞淡淡地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狩猎?可从未有过他的份。

面上自然是紧张的,不解的,畏惧的:“可是,父王,早上落过雨,山间路滑……”

“若是畏惧这点水,还怎幺前去宛陵?”风王厉声道,“好了,不许推辞,都随寡人前去!”

风城飞挣扎道:“父王,请容儿臣回去备马……”

风王斩钉截铁道:“不用,寡人全数给你们备好了!接下来,全看你们的本事了,可不许让寡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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