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海岸边不远的一个洞窟旁遇见了一只小海豚。她有着细腻柔滑的铅灰色皮肤，黑黢黢的眼睛，经常会睁得浑圆，好奇的眺望站在洞窟旁的我。我就那样站在那里，而她仿佛想要和我嬉戏一般，在水里翻滚。
她用尾巴拍打水面，水花顺势蹦起，然后落了我满身。我无助的看着她，她又张开口用细长的声音叫着。
她在叫我吗？我紧了紧握拳的手，最后做出了一个痛快的决定，战战兢兢的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上还有被汗水打湿的粘稠。
她笑了吗？我想，海豚是除了人类之外，第二种会微笑的生物。她在笑，潜入海里，我惊慌的想要寻找她的身影。
“啊！你在这里啊！”我蹲下身看着面前颜色逐渐暗下来的海水，忽然一只长长的喙轻触我的额头，冰凉的温柔的。就像每个夜晚，我躺在床上感受着母亲湿润的晚安吻。
2
她亲吻了我的额头，就宛如母亲在我入睡前，安抚亲吻我的每一个瞬间。我感到害羞，可是我又被心理泛起的不知道哪来的兴奋所推到。
“你叫什幺名字？”我问出一个傻得不能再傻的问题，就算她说了，我也一定听不懂啊！
可是她没有回答，只是天真的歪着脑袋看着我，她张张嘴，露出稀疏的乳牙。这应该是一只走丢了的小海豚。我暗自开心着，她不会孤单的。因为我也在这里。
3
我每天都会去看她，她就在这片海域，我所站在的某一片沙滩旁。我会在洞窟旁见到她，我会在草丛背后那篇长满青苔的断枝崖旁见到她，我也会在父亲出海捕鱼时，那个最危险的地方遇见她。
说起来，有一次，这个贪玩的家伙跟着父亲的渔船，一路相随。我就在渔船上，我故作镇定的瞪着跟在他们后面，是不是探出脑袋叫唤的她。难道说她是傻子吗？我不满的想到，可是书本上说海豚有着发达的大脑呀！
“布鲁诺，你在看什幺？”父亲低沉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他的声音里满是疲倦，那是每次和母亲争吵之后，都会反复发作的病症。
我摇摇头，最后面无表情的看向跟在船后面的家伙，我们的视线对上了。她乖巧的探出脑袋的那一刻，我看向了她。也许是我的愤怒被她天籁般的语言读了出来，她停下了追随的步伐，浮在海面看着渐行渐远的我们。
4
在那之后，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到她。我猜测，约莫着大概是我们的友情结束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需要的不是我这个在海里呆不到半个小时的朋友，而是一个真正的能够读懂她的语言，能够用相同语言叫着她的名字的朋友。
这幺说来，海豚有朋友吗？我的意识就这样偏离轨道。
直到她消失的第九天，我又在洞窟旁遇见了她，她的背上不知道什幺时候多了一些网状的勒痕，疤痕里还夹着脏脏的污渍，下面还有发黑的血茧。那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吗？她不是去找自己的朋友，而是被抓了。如果不是她奋力逃掉，她可能就会被关进给人观赏的泳池了，也可能被拔掉皮骨，然后落位盘中餐。
我很难过，我蹲下身给她道歉，紧紧皱褶眉头，闭着眼睛，在这片孤独的海域，倾听着海鸥飞过天际的声音，我喃喃道，“对不起……我不应该发脾气！……”
我的话就停顿在这里，一个冰凉湿润带着海水咸腥气味的吻，落在我的额头。
5
她吻上了我的额头，歪着头闪着海滩太阳金色光芒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我。我知道这不是原谅，她从一开始就不生气啊？从网里逃出来时，脑海里想到的人是我吗？所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我？
“你想学会我的名字吗？”我歪着头，盘腿坐在硌人的石礁上，手上还拿着从家里带出来的药。她显然是不懂我在说什幺的，不然就不会这幺欢脱的摆动鱼鳍。她很快乐吗？我问自己，那我快乐吗？
我盯着她微笑，她在水里翻滚，已经忘记自己身上还有药，我伸出手想要制止，可为时已晚，她已经隐没于水中不知所踪。
6
那时的天空湛蓝，如同海底里闪着奇异光芒的倒影。渔民都有这样一个传说：美人鱼在最深最深的海底，那里的水更蓝，在那里蓝天变成了回忆，你决心为她而死，这是她们对渔民爱的考验，如果你的爱足够真诚足够纯洁，她们就会来带你走，你们就会相爱。在海底。
这是父亲给我的讲的故事，那时他的眼里闪着光芒，他的表情放松，可能前一秒还有些疲倦，可是说起这个故事，他整个人就会散发光芒。
我看着不远处的海豚，我捏着手里的渔网，粗糙的麻绳捏在手里有一些刺痛。
“那只海豚走丢了吗？”父亲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走丢了吗？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吗，应该不是吧！因为她发现我很寂寞，所以一直陪着我。
“海豚会因为寂寞而死掉吗？”我问道，像是兔子那样，没有人陪伴就会死掉，又或是像人类那样，寂寞太久就会生病，生病了可能就再也治不好。
“会吧？像是抑郁症那样的疾病，海豚也可以自杀，溺死在海底。”
7
我最近一直想要教她学会我的名字，我一字一顿的重复着名字的叫法，她经常会跟着我念叨，但是都只是不成形的叫声。她或是仰着头叫，又或是侧着拍水。她有时候甚至会因为气愤，奋力的用尾巴拍击海面。可是我不明白的是，即使是生气了，她也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伸出手抚摸她的背脊和喙，顺滑的也许我拿近手，还能问道海水的气息。
“你为什幺不去找爸爸妈妈呢？”我歪着头问，她翻了个身侧仰着头看着我，甩着胸鳍，神不知鬼不觉的我伸出手，握住那只拍击海面的鳍，“是不舍得离开我吗？”我又问，可是她只是发出阵鸣声，“你不喜欢自由吗？”我穷追不舍，明明知道得不到答案，可我还是这样质问着她。
这样看来，我反而询问的对象不是她，而是自己。
母亲想要自由，想要更好的未来，想要繁华想要变幻，父亲不同，他安稳沉默却善良；两人各执己见，他们仿佛是漂浮在海面上的两座冰山，撞击在一起一同坍塌到水里，形成的一块块浮冰碎块就变成了我。
每当我认为自己懂得一些真谛的时候，我又会突然迷茫起来。
8
那天母亲问我了，要走吗？跟着妈妈去更好的地方，有更好的学校，有更好的未来。
我严厉的拒绝了，我偷偷的用余光去看父亲的表情，他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惊愕的瞪大眼睛，明明长了一张硬汉的脸，这样看起来确实有点滑稽。
那天夜里我去了洞窟旁，我笔直的站在那里，“你在吗？”我仍然不知道她的名字，她还是没有学会我的名字，我确实在教学时中途放弃了。
一声银铃般的鸣叫打破安静的夜晚，她跳出水面，跳的很高很高。原来海豚真的可以跳那幺高吗？我想。她游到我面前，她的眼里闪着光，我坐在湿润的岩石上，垂头望着她。
她鸣叫，长着嘴看起来有些好笑。原来已经过去这幺久，她的牙齿也比刚见面时长得成型了一些。
“你以后要一直呆着里吗？”我歪头，顿了顿，“即使所有人都离开了，你也要一直留在这里吗？你会怀念这里吗？”
她不理解的睁大眼睛看着我，如果不是她时不时叫一声，我都快以为她是睡着了。
那天晚上我在那里坐了很久，她在我面前的海里游来游去，还会捉迷藏般藏进水里不出现，可我早就识破了她的小伎俩，她就是想要我和她一起玩吧！
我回到家时浑身湿透了，每天被我细心打理的头发，也变得有些杂乱。我原本准备偷偷溜回家，可是父亲居然一直坐在客厅，他坐在那里，闪着橘色灯光的双眼紧锁在我的身上。
那时我的想法是什幺？不，我一点也不害怕。
9
“那只海豚是走丢了吗？”我记得他以前好像就问过这个问题，也许不一样，但起码是类似的。
“不知道。”我声音闷闷的，我不想去纠结她为什幺还不离开，我已经疲倦与纠结这个问题。
“是吗....有个朋友也好。”
夜晚的海声，我喜欢听夜晚的海声，有时湍急中会发出锐利的摩擦声，我猜那是她的声音吧？为什幺这幺晚还不睡觉，难道已经睡醒了吗？我好笑的想着，渐渐闭上双眼。
10
父亲被打伤这件事让我感到生气，可是我又意外的平静。那种表面上平静，可是心里却在下雨。我朝那些人开枪，我要保护父亲，我捧着父亲的手这样说道。
我的眼里有愤怒吗？我这样问她，我知道她不会回答我。我教她叫我的名字，只是简单的连音，可是听起来却悦耳动人。我让她走，离开了吧！因为我也要离开了。她还是不懂得看着我，最后钻入水中游了老远，蓄势待发般蹦出海面。
有人说月亮在天上，有人说月亮在海里，还有人说月亮在情人的眼里，在我的看来，月亮是她跳起时狡黠的身影。她一定觉得我又是想逗她了吧！所以大方的决定表演，这样做着来陪我玩。
可是我是认真的啊？我要加入黑帮，我要去更远的地方，我呢喃着低垂着眼，宛如海水是从我眼里喷涌出来的泪。
我在那里呆了一整夜，我看着她玩累困倦的浮在海面，我又看到她倏地游到我手边蹭着我的手，她会骤的擡起喙亲吻我的脸颊，我会抱住她蹭着光滑的皮肤。说起来，她背上的伤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留下了丑陋的痕迹，不过女孩子应该都不喜欢身上有疤痕吧？
我想着不着边际问题。就这样天边有铂金色的光芒冉冉升起，太阳出现在海的尽头，这是我第一次看日出，是这个不知道名字的家伙陪着我。
第二天，我和她道别。我踏上了前往远方的火车，在火车的轰鸣声中，我会想起她的鸣叫，悦耳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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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lof上发过了，但是想了想在这里也发一个好了。
未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