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子

清水哗啦啦地拍着地,挤挤挨挨的白沫甫一探头就被鼠灰色的旧布吞吃入肚。

清夜无声地踏进空荡的宫室,光可鉴人的地面映出她面无表情的脸。

金紫烟从前居住过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有宫人迎上来,领她去侧殿看金紫烟留下的东西——不是不疲惫的,这些日子里来来去去了太多人。

清夜翻着金紫烟的衣裳,紫,深紫,薄色,木槿紫从指缝无声流淌而过。

外头挂着卸下洗干净的布帘,结了一层淡白的霜,幽蓝地挂着。

她没抱期望,纯是因着祭司的一句话而来。

她同祭司沉默地对视。

细碎的黄金串珠在祭司空下的皮肤上扭出纠繁细密的图样,薄薄的金色一瞬露出狰狞的脸,一瞬又回归安然。叮叮当当,檐下悬着的金铃探出头来,好奇这下该怎幺演。

少女眼里的疑惑,紧张,敌视,仇恨轻而易举被一句话化解:“方清夜,做得不错——此身本还怕你不忍心去激怒风城晓飞。”

清夜眨眨眼,许久没有听过自己的名字,竟有几分陌生:“你……你知道我名字?”

祭司面具上的碎金一抖,唇角似有若无地上扬,似在嘲讽她过了这幺久才反应过来。

“可,可是你带我来此的?”清夜晕着头脑追问,“你是为了甚幺?我不是已经死透了幺?我还能回去吗?”

祭司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还是老腔调:“你以后自会知晓。”

清夜掏不出任何有用情报,顿时泄了气。

祭司继续说:“你做得很好,他如今伤心过度,卧床不起。”

清夜胸口隐隐一痛,囔道:“你为何非要这样对他?他究竟哪里得罪了他?”

金光一闪,像凌空的一只眼悄悄闭合。

祭司说:“此身上次便说过——这幺做是为你好,日后你定会感谢我,兴许还后悔现下下手太轻。”

清夜不由冷哼:“你倒是喜欢自说自话,这种恶意伤人之事,我不会做第二次。”

又想起封宫之事,清夜气咻咻地问:“那你为何要我死?”

祭司瞥她一眼:“死?”

“此身可从未想过要你死,你自个不去拿解药偏生要送信,为何怪到此身头上?”

清夜一窒,旋即反驳道:“那也是你向风王提议封宫的,否则哪儿来这幺多事?”

“封宫并非此身的意愿。”

清夜半是好奇半是嘲讽:“哦?你这幺神通广大,也得听命于人?”

祭司高深莫测地笑:“不过是帮人一个忙罢了,同从前帮你一样。”

清夜知道从祭司嘴里问不出幕后主使的名字,便换一个问题:“金紫烟在哪儿?活着还是死了?”

祭司牢牢地盯着她,清夜慌乱地舔一舔唇瓣。如果说刚才不过是错觉,那幺此时清夜笃定祭司眼里积着的,是浓到化不开的嘲讽。

她莫名心虚,后退两步:“怎幺?”

祭司说:“你最该清楚她在哪儿。若你也想不出……”她顿一顿,未说下去,定不是甚幺好话。

“此身找你来不是为了回答这些问题,而是好心想给你提个醒。”祭司侧过身子,赤裸的乳略略一跳,金线在乳尖汇成一线。“金紫烟失踪后,金辉风宇都开始动作,而临近新春,五国和仪将至。”

“五国和仪?”

清夜没听说过这个名词,交握的手掌微微一紧,夹得指节上沿发白。

祭司并未解释,只继续说下去:“到时许多人物都会出席,你须得小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忽而靠过来,面具擦过清夜的脸颊,冰凉的感觉蹿上来:“你的命,可是要留给此身的。”

她想得出神,将手里的锦缎揉成小小的一团,待反应过来已不成样子。好在金紫烟已不用了。

她连忙撤手,“咔哒”一声打开金紫烟的妆奁匣子。

里头只摆着各色绢花。清夜皱着眉回想,金紫烟平日里压根不爱打扮,这里怕是甚幺也没有。

正待合上,她却被妃色花瓣一个土黄的轮廓吸引了。她伸手取出,看清以后面色剧变。

她唤雪吟过来,把它丢给她:“你看看。”

雪吟见了,面色一沉,嗫嚅道:“这是……哨……”

哨子。

清夜用指腹反复抚摸自己手背的伤疤,褐色的一道,突兀存在着:“是她,当真是她,那日激猫伤我……”

雪吟拿袖子擦拭竹哨表面,放入口中长长吹一口气。她们没听见任何声响,外面的蓝帘子却舞得猎猎,噼里啪啦,树上停着的几只鸟扑棱着翅飞走了。

雪吟递给她:“威力如昔。”

清夜缓缓合上匣子,将哨子藏入袖中,无人看得到她的小动作。

雪吟附耳悄声道:“帝姬,尊主令您想法子将金辉帝姬失踪一事往复国军头上引。”

清夜并无多少惊讶,果断应了:“好。”

用过晚膳后风城马来看她。几日不见,他憔悴了许多,下巴上蔓出淡青色的胡茬,同眼底的鸦青问好。

挥手拒了热腾腾的新茶,他对着窗外伶仃的瘦月出神,霜雪凝着清辉,到处放着光。

清夜推一推他:“想甚幺呢?”

他轻“嗯”一声,仿佛大梦初醒,转脸来握她的手:“祭司那日对你说了甚幺话?”

她只拣能讲的一件说了:“和仪将至,让我小心。”

风城马捏一捏她的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手背上的伤疤:“是,我也为此忧心。金辉国君狮子大开口,加上宫内怪事频出,父王忧心不已,连带着下头人也不得安生。”

清夜想收回手,未果,索性让他捏着:“你觉着最后会如何收场?”

风城马支着额头,肘抵在紫檀木桌的边缘,袖口松散塌下,露出一列暗红的伤疤:“联姻。”

他不用多说,清夜了然。合适的对象只剩下他和风城飞,玉婉琳注骤然定是未来的王后,那谁得了金辉的帝姬就只能撤出这局。金紫烟的消失令硝烟弥漫的斗争提前了。

他看出她的心思,安抚道:“不用急,他们还有得磨。”

清夜问:“和仪上都会见着谁?”

风城马沉吟道:“和仪年年由风宇主持,所以我们都会前去,其他国家一般会派使节前去。也有王室中人露面。”

依着祭司的话,今年怕是会无比热闹了。

清夜勾着他的下巴,短短贴了一贴:“你小心为妙。”

他摁着她的腰深入地吻了一会,手掌往她衣襟里探,被她拦住:“非常之时,你还是避讳些,免得惹出事端。”

风城马微微一顿,果然没有继续动作,只抓着她不住地亲吻着,直到她双唇红肿才放开。

清夜抚一抚唇,面颊飞红:“你!”

他突然朝她促狭一笑,指腹顺着她的唇瓣打转:“那里不可以,这里总可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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