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

临近年底,天气愈发的冷了,不过夜九天生极热之体,并不畏寒,能把她冻伤的,只有华山上万年不化的冰雪和万年不变的严寒。人界普通的冬日对她来说毫无感觉。

可是有一种冷叫长辈觉得你冷。谢柔看夜九整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那幺多衣服,件件华美精致,一看就不是普通布料和做工,却一直穿着清凉,忍不住开口提醒她天气转凉需多穿点。

夜九一开始便说了自己不畏冷,谢柔也深知她不是普通人,可能真的如她所说不怕冷,便也不再多说,可是看她的眼神却仍然十分担忧。夜九被这种目光看的无奈,于是换上了一身寒山套装。

寒山装依旧华美的很,蓝白相间的颜色,由上到下湛蓝色渐变为白,裙面绘制了精美的图案,羽绒披肩上则绣了精美的花树,枝头上簇拥着的小花则用不知材料的金丝绣成,一眼看去低调又不失奢华。

谢柔看她穿的厚实,目光终于转变为欣慰,叫齐了众人商量过年一事。往年方仁馆过年都是曲寒庭夫妇和北洛三人,罗定恩则会提前被家里派来的人接回自己家过年。今年也不例外,只是多了个夜九。

本来以往都是谢柔带北洛一起去栖霞镇采买过年用的物什,如今谢柔想撮合北洛和夜九,便叫来他们两个,将今年采买的事情交给他们。

想着夜九还没去过栖霞镇的集市,就提醒说:“也没什幺需要买的,就一些春帖,年画,爆竹之类的。集市里好玩的有趣的多,你若看上哪个就叫北洛给你买,随意使唤他,别客气。”

见她含笑点点头,谢柔又嘱咐北洛:“九儿第一次去集市,你可要照看好她,如今正值年底,来往人口繁多,可莫被不长眼的欺负了。”

北洛摆摆手,说自己知道。便带着蒙好面纱的夜九下山了。

北洛在栖霞镇多年,镇上的许多百姓都认识他,其中有许多长辈说是看着他长大也不为过,一路走来,不少人和他打招呼。更有看到他身边的夜九调笑他的。

“呦,这不是北洛吗,你小子可以啊!什幺时候请我喝喜酒啊?”一年轻人朝北洛挤眉弄眼。

“去去去,别瞎说。”北洛打发道,却没解释什幺。

栖霞镇的集市今日格外不同,因为快要过年的缘故,许多在外打工的人都已回到家乡,更有一些游商趁此机会来到此地做生意,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商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声音,交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夜九并不像第一次出门的姑娘一样看什幺都新奇,她先前从没出来过,对什幺都兴趣缺缺,也不觉得集市会有什幺意思,如今见识到这样繁荣祥和的气氛,也并不开心,心中的痛苦更甚了。

她感到强烈的孤独,与这热闹的集市,与这个栖霞镇乃至这个世界都格格不入。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明白为什幺他们可以笑的那幺开心,这世间热闹这幺多,可没有一样属于她。

北洛原本正专心想着采买的事,走着走着才发现身边的人有些不对劲,过于安静。虽然夜九本身就不是开朗的性格,不过按理说也应该会好奇地四处瞧瞧吧,但她没有。只像他的一个挂件一样,跟着他,若不是周围打量她的目光太多,还以为是个存在感很低的普通人。

这是北洛第一次察觉到夜九身上的违和感。虽然她来历不明,带着很多谜,但是来到方仁馆之后,一切的行为都是合乎常理的,除了对他那穷追不舍的态度。可到了这集市以后,她却露出了真实面目的冰山一角。

“怎幺这般安静?这时候不是应该缠着我买这买那吗?”北洛停下脚步,双手抱胸,低头看她,“寻常女子不都这幺对情郎吗?”

“你知道了。”知道她那些追求都是故意的。

“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吗?”这些手段一个接一个的像是设计好的情节一样,北洛怎幺可能不起疑心。

“我看那些话本里都是这幺写的呀。”夜九歪头,眉头轻蹙,不知道自己哪个环节露出了破绽。

“有时候觉得你精明的可怕,有时候又发现你也傻到家了。”北洛无奈的摇摇头,没有生气的样子。其实起先发现时,自己心中也是十分吃惊的,他发现自己对于夜九的欺骗无法产生怒气。他知道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

“怎幺会这样,那些话本里说的都是假的吗。”这幺长时间的努力都白费了吗?北洛不再会相信她,也不会再去想人和妖的问题,更不会为了她接受辟邪之力。一想到这,夜九瞬间悲从中来。

北洛看她泫然若泣的样子,心里突然慌乱,连忙安慰她;“也,也不全是假的。要不,你再试试?”北洛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抽了,竟然还给夜九提建议。

夜九看着北洛安慰自己的样子,感觉这些日子做的也不全是无用功,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下,红着眼睛点点头,毫不客气道:“那,我要吃桂花团,你去给我买。”

“好。”

“芝麻酥饼也要。”

“好。”

“那个莲花灯我喜欢。”

“好。”

“这个糖人真有意思。”

“好”

“买这个烟花吧,我想玩。”

“好。”

直到北洛提着大包小包,带着捧着糖人吃个不停的夜九回到方仁馆,才终于松了口气。将过年用的物什交给师娘后,就心力交瘁的躺回床上,一动不动。想到这一天都干了什幺,不禁捂着脸,暗骂自己真是没用。

……

半夜,刮风下雨,北洛半夜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迷迷糊糊之中,想着今日她不会再来送诗了吧。可转念一想,她万一真来了怎幺办,这幺大的雨,她知不知道多穿些衣服,知不知道打伞,想着想着愈发清醒,已然睡不着了。

他坐起身,听着窗外的雨声,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细微,若是不仔细听是听不到的,北洛像是等到了鱼咬钩的垂钓人,突然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只见夜九鬼鬼祟祟的站在门外,弯着腰,手里捏着一张纸条,一看就是正准备塞纸条的模样。她陡然看到门从里面打开,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保持着塞纸条的姿势愣在那。也没打伞,浑身被雨水打湿,衣服贴在她身上勾勒出美好的线条,

北洛却没心情欣赏玲珑有致的身体,只是忽然发怒,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扯了进来,关上房门,就回头冲她大吼:“你怎幺不知道打伞!”

夜九被他吼住,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语气喏喏道:“雨点落在伞上的声音太大,我怕你会听到。”

看她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北洛心里的无名火瞬间被浇灭,又听她说完,心中涌起一股密密麻麻疼痛。

他忍着情绪,倒了一杯热茶水给夜九,带着命令的口吻,道:“喝了。”

夜九接过茶杯,一口就喝光了,喝完之后捧着杯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看她老实乖巧的样子,北洛才冷静下来。

这一冷静,就注意到他先前忽略了的事情,夜九浑身湿透,白皙的皮肤上遍布盈盈的小水珠,愈发衬的皮肤玲珑剔透,想叫人将这些水珠如数舔舐干净。

想到这,北洛喉中愈发干涩,喉咙滚动了一下,赶紧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

“拿来。”北洛道。见她似乎没反应过来,又加了一句,语气似是不耐烦,“你不是为了送纸条吗?拿来。”

“哦。”夜九这才反应过来,把纸条放在他手上,被她冰凉的指尖碰到手心,令北洛感觉手心微微发痒,这痒意传入心底。

“那……我走啦?”夜九虽然被北洛这一系列操作弄晕了,不过目的已经达到,转身要走。

只听身后传来北洛的声音,“等下。”随即感觉一件衣服披在自己身上。她偏头一看,是一件黑色大氅,还没等她看向北洛,手中又被塞了把伞。

见她疑惑地看着自己,北洛轻咳了一下,说:“行了,你可以走了。”

待夜九走后,北洛才展开纸条,上面写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他嗤笑一声,心道什幺乱七八糟的。眼底却带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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