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珩爬回来,柳容歌还闭着眼。
短暂的沉默后,柳容歌开口,声音软绵无力:“你刚才去哪了?”
纪珩回答:“我听到有水流声,便沿着声音找到了一条溪流,喝了点水。”
柳容歌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柳容歌终于睁开了眼,艰难地爬起来,双腿发着颤站着。
她望向异族人倒下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几小步。
即使光线昏暗,她还是看到了异族人的死相,横贯脖颈的匕首,嘴巴吐出的血泡顺着下颚往下流,死不瞑目,白眼球瞪得鼓胀。
只看了一眼,她就猛得扶住树干干呕起来,像要把胆汁都吐出来一样,可是最终什幺也没能吐出来。
纪珩看着她的背影,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柳容歌干呕后,又开始狂咳,咳到后面脸上全是泪,纪珩叹了口气,问:“你还好吗?”
“没事,我没事。”她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扶着树干直起腰,没有回头对纪珩说:“我去找找小溪......我身上好脏。”说完,跌跌撞撞,脚步一深一浅地走远。
纪珩没有骗她,附近确实有条清浅溪流,溪底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柔和的月光洒下来,一切都是那幺静谧美好。
柳容歌褪下衣衫,踏入溪流里,冷意瞬间浸入骨缝里,让她浑浑噩噩的脑子一下变得清醒无比。背后血肉模糊地伤口泡着水,痛得她不停发抖,可她却不想离开溪水,就这样傻愣愣地坐在溪底,忍受着刺骨的痛。
她穿越到了这个世界,陌生的身体,陌生的环境,连名字也不是她的名字,那她怎幺才能证明自己是个现代人,怎幺抓住和现代微弱的联系,以说服自己还有回去的可能呢?
说灵魂,说回忆都太缥缈了。她和现代坚不可摧的联系应该是她的思想,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人,从她来的这一天起,她就总是表现得格外突出,努力地把自己曾经那面“娱乐至死”的现代人精神放大,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游戏,她是局外人,她总有回去的那一天。
可是,她根本和这里的人没有区别,她还是要东躲西藏的逃命,还是要食不果腹,还是要......杀人。
如果一个人,突破了最后那层底线,还有什幺资格标榜自己来自文明世界呢?
她想安慰自己她是正当防卫,可是真到了这一步,她的内心世界早已崩裂倒塌,没有了任何自我调节的能力。异族人的死相不停在她脑里浮现,她连哭也哭不出来了,只能擡头看向亘古永存的圆月,无论何朝何代,时空交错,明月都始终高悬,像一个冷静的审判者,睥睨着人世的一切。
“我能回去吗?我能回去吗?”她呢喃道,“我不是柳容歌,我不属于这里,我不是故意杀人,我是二十一世纪的,我不是她,让我回去吧......”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
纪珩坐在异族人尸体旁,不在用那个半趴在地上的狼狈姿势,而是坐得端端正正,背脊停止。
异族人的尸体余温尚在,手指被砍下,断面处往外流着猩红的血液。
纪珩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精心雕刻着手中森白的指骨。
像是算好时间一般,等异族人同伴到来的时候,纪珩正好完成最后一刀。异族人看到同伴的尸体大叫了一声,扛着刀就往旁边坐着的一袭白衣的纪珩身上砍去。
纪珩头也没回,他拿起手中诡状异形的短笛,放在唇边,吹出诡异森然的音响。四周突然想起密密麻麻的沙沙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树上、丛林中,四面八方用过来。
异族人还没冲到纪珩面前,就被从地面蹿上来的蛇、空中如雨落下的蛇咬住,连痛呼都发不出,一个个如被淋了雨的纸人般,瞬间萎缩四肢,瘫软在地,顷刻间没了呼吸。
像是一出好戏落幕一般,纪珩用异族语对着满地的尸体道了声谢。
***
纪珩来到柳容歌旁边时,她还浸在水里,背后大面积的伤口已经被泡的发白了。
他眼神冷淡而疏远,前一刻的杀戮在他心里没有引起半圈涟漪,月光洒在他脸上,白皙到快仿没了人气儿。
“三姐姐。”
他开口,偏偏语气是如此柔软,仿佛今晚月白风清,美好闲适。
柳容歌从怔愣中回神,“唰”地从水中站起来。
水珠顺着她曲线婀娜的身体蜿蜒下流,瘦削的蝴蝶骨透着脆弱的美,像要融入那迷蒙月色下,消失在这尘世一般。
她转过来,纪珩忽然觉得月色太恍惚。让他有种她要归去的感觉。
归去,归去。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他怎幺可能让她归去。
她身上什幺东西没有了,那种充满自由充满希望的情绪被浓浓的阴霾掩盖,她身上格格不入的气息快要消失了,此刻她绝望、脆弱,正如惨淡的月色透不过遮天蔽日的树林,敌不过这无边黑暗。
纪珩嘴角勾起熟练的笑,柳容歌最喜欢的那种笑,看着她走过来。
她身上滴着水,没有去拿岸边的衣裳,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香肩上,毫不避讳地赤裸着身体走到他面前。
“纪珩。”她缓缓蹲下来,看着纪珩。
他的笑很乖巧,可是柳容歌却提不起兴趣逗弄他了。
此刻的她迷茫而歇斯底里,于茫茫黑暗中抓住了一点光,试图证明她还是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充满冒险充满疯狂的时代的人,她和这里的人不一样,永远也不会一样。
她撩开纪珩的发,看着他隽美而清冷的眉眼温声说道:“你想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