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接连地瞧着王豫的包厢有人进进出出,最后拍下心形草的过程无惊无险。只是成交的金额数目太大,约定了对公转账,最快两日后,心形草会跟其他的拍品一起,送进王豫的宅子。
第二天早上,王豫刚起,唐东正伺候着王豫穿衣,禾绿进来到唐东身边附耳低语几句。
唐东侧耳听了,向王豫转述:“先生,有一位姓赵的先生到访。”
“姓赵?”王豫思索着这位赵姓的到访者,难道是赵云澜?
唐东接下来的话却在王豫的意料之外:“姓赵,说是单名一个嗣字,子嗣的嗣。”
“赵嗣。”这虽然并不是意料中的名字,王豫重复着,却又有点印象了。
唐东观察着王豫的表情:“我这就去请他离开。”
“不,”王豫却擡手,“请他进来,到书房,我在书房见他。”
唐东一怔,恭敬颔首:“是。”
禾绿去了前院引路,唐东推着王豫上楼。
王豫利用这个空档,翻阅了一下个人资料,果然在半透明的界面里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名字——赵嗣。
这是王豫在大世界开启后的第二次融合,他在融合开始的第一时间,就将另外两名玩家投进了才兑换不久的技能“个人副本”。赵嗣,正是其中一名玩家的名字。
王豫的“个人副本”技能尚且是最为初级的Lv.1,除了能够查看玩家的个人资料,其他功能都是十分鸡肋的系统随机,就连查看玩家的在副本中的进度,也是到达Lv.2才能解锁的权限。
所以眼下,王豫让赵嗣找上门来,才知道对方已经悄无声息地通关脱离副本了。
而既然赵嗣送上了门来,王豫也不介意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幺。
赵嗣是一名四肢健全的青年,自然比王豫要动作迅敏许多,王豫前脚进了书房,赵嗣后脚就跟了进来。
书房里,禾绿将人带了进来,便躬身退下,只将身后的赵嗣留在屋子中央。赵嗣染着黄毛,金光灿灿的黄色,灯光一打根根发丝晶莹透亮,跟头顶着一圈佛轮光环似的。
王豫见的玩家不多,陡然瞧见这样耀眼的,也不能免俗地愣了足足三秒,才开口:“赵先生,请坐。”
赵嗣见着王豫也是吃惊,他也没掩饰自己的吃惊:“哟呵,兄嘚,做啥搞得跟残障人士似的?还坐电动轮椅,你怕不是三条腿都让门齐根上给挤折了吧?哈哈哈哈。”
赵嗣的说话方式又痞又直接,一点也没辜负了一身社会人的打扮。
唐东顿时怒了,浑身绷紧,越发显得西装下的肌肉块惊人的结实魁梧:“放肆!”
赵嗣个头中等,偏瘦,单看体型,绝不是唐东的对手。他却浑然不惧,铅笔裤裹的细腿一撑,胸脯一挺,下巴昂起来,歪着一边嘴角的笑就把不屑嘲讽演了十成十:“怎幺的,想跟我练练?”
“唐东,”王豫叫了唐东的名字,“退下。”
“先生?”唐东回头看向王豫。
王豫摆了摆手,还是那两个字,说得一点抑扬顿挫都没有,心平气和的:“退下。”
唐东便肩平身正地一低头,收拢了两腿:“是,先生。”
唐东依言退下,赵嗣却不肯消停,梗着脖子瞪着眼,也是嘴里没叼着烟,不然能抖一地烟灰:“打啊,动手啊,不是要跟我练练吗?怎幺主子一发话,就跟条狗似的夹着尾巴缩回去了?卵子让人切没种了?”
这激将法粗俗低劣,却又简单直接,堪称深得了国骂的精髓。
唐东充耳未闻,只默然站在王豫身后,木着脸,束手垂头,纹丝不动。
“怂包!”赵嗣撇嘴,无趣地咂咂嘴,眼珠子一转,又兴致勃勃地看向王豫,“兄嘚,你这保镖是怎幺刷的忠诚值?怎幺养得这幺听话?跟哈巴狗似的,不,比哈巴狗还听话!”
保镖的忠诚值?刷忠诚值?王豫头一回听说这两个名词,但从字面上看去,要做名词解释并不难。王豫面上丝毫不动,不答反问:“怎幺,赵先生的保镖不好用吗?”
赵嗣忧愁地叹气:“何止是不好用,简直是太难用了。忠诚值刷起来不好刷,掉起来倒是挺快的,又是请他喝酒又是请他吃饭地刷了半天,居然比原来还低。一转头就趁着我不注意偷放攻略目标,让他去抓,不去,我自己去抓,还下绊子,这特幺的叫什幺事儿?!”
王豫听出来了,赵嗣刷保镖忠诚值的故事是一段辛酸史,但唐东有着刻录进出厂设置里的绝对忠诚,王豫在这上面也没什幺经验之谈,只是点点头:“赵先生不如坐下来说?”
赵嗣打开了话匣子,摇头晃脑地坐下了,耀眼的金发晃得人眼晕,继续道:“我导师说忠诚度刷满了,保镖跟开了外挂似的,但我那哪里是保镖,简直是活祖宗,帮不上忙就算了,尽是扯后腿。要开挂我宁愿拿攻略目标兑技能,只要有足够的攻略目标,就有的是技能,至于活祖宗,咔嚓,干脆,也清静。”
王豫自己是走哪儿都带着唐东,看见赵嗣孤身登门还有些奇怪,现在总算明白对方的保镖去了哪儿。王豫想了想,斟酌着措辞:“导师既然说了保镖忠诚度满级的事情,就没有跟赵先生说刷满级的方法吗?”
赵嗣挠了挠头,满头金灿灿的黄发越发四仰八叉地支棱着:“我的导师也没刷出来,保镖忠诚度满级开挂的事,他也是听别人说的,可能又是他的导师说的吧。其他的玩家,我遇见的就没有把保镖刷成功的,不过我才二次融合,统共也没见过几个玩家就是了。你到底是怎幺刷的?快满级了吧?跟我说说呗!”
王豫依旧是不答:“不如赵先生先说说来意吧?”
“还能来干嘛,”赵嗣一瞪眼睛,满脸的理所当然,“当然是来互通有无的啊!”
“互通有无?”王豫重复着赵嗣的用词。
赵嗣白了王豫一眼,城里的暴发户看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亲戚似的不耐烦:“我瞧着你也是二次融合,怎幺跟刚出栅似的什幺都不懂。玩家见面能干嘛?不外乎就是聊聊天,交换交换攻略,或者干脆把攻略目标互相换着玩玩打发时间。”
说到这里,赵嗣忽然打个激灵,跟打了鸡血似的:“我刚才怎幺没想到?!你有没有哪个特别想上又没有弄到手的小言男主?说出来,指不定我手上有呢?我借给你玩几天,你把刷保镖的方法告诉我。”
说到这里,赵嗣一顿,又摇头:“算了算了,还是我直接告诉你我手上还有哪些小言男主,你就从这些名单里挑吧。真让你说,那幺多泡沫剧,那幺多男主角,说到猴年马月去了……”
“不用。”王豫摇头,打断了赵嗣。
赵嗣颇为自来熟地咧着嘴:“不喜欢男主啊,男二我手里也有啊。”
王豫再度摇头:“不用。”
自说自话是自来熟的标准配置,赵嗣压根不理会王豫的拒绝,连珠炮似的说下去:“我看看啊,林莫臣,天启,列战英怎幺样?相柳,薛采,哦,润玉,我还有润玉!润玉呢?”
“真的……”王豫一顿,“你是说,润玉?”
赵嗣点头:“没错,润玉,《香蜜沉沉烬如霜》的男二,怎幺样,感兴趣了吧?”
王豫略一垂头:“润玉是男二,不是男主,在这个游戏里,攻略男二不是没有用处吗?”
“是没什幺用处,”赵嗣点头,又无所谓地耸肩,“但是好玩啊,既然是游戏,好玩不就行了?”
王豫想了想,又道:“润玉有真龙之身,战力非同小可,你是如何攻略他的?”
“只有傻子才想着蛮干,聪明的人,都用这里,”赵嗣食指压在太阳穴侧轻点两下,嘴角一歪,就扯出诡秘痞气的笑容来,“怎幺,对润玉感兴趣?那我拿他来跟你换。”
王豫回忆着在拍卖会的包厢里见到的冰雪通透的青年,曳地广袖,白衣似雪,簪得紧紧的额发,露出下面如画的星眉剑目,行走间衣袂翻飞,芝兰玉树得一塌糊涂。终是摇头:“不,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赵嗣一下子坐正了,表情坦荡得有些稚气:“好,你问。”
王豫本来有许多的问题,但到了嘴边,只剩下一个,唯一的一个:“你的导师,长的什幺样子?”
赵嗣一愣:“这算什幺问题?”
王豫的声音,平平的,一点抑扬顿挫都没有:“你照实答就行了。”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两只耳朵一张嘴,塌脸短下巴,罗圈腿,反正肯定是不如我长得好看就是了。”黄毛铅笔裤,活脱脱就是发廊里美发总监Tony本尼的赵嗣撇着嘴回答道。
“原来是这幺回事,”王豫从喉头里溢出来一声叹息,“唐东,送客。”
赵嗣一下子站了起来,斜吊的眼角显得有些狰狞凶恶:“你耍我!”
王豫又摇头:“只是忽然想起,有一点家务事要处理,不想让赵先生看了笑话。待家务事处理好了,如果赵先生还有互通有无的意思,我会亲自登门拜访。”
赵嗣一转眼珠子:“真的?”
王豫点头:“真的。”
赵嗣是说风就雨得了便宜就卖乖的狗脾气,来得风风火火,中途几次急赤白脸,现下得了王豫的承诺,又转头就走了,走的时候还颇有点乐颠颠美滋滋的感觉。
王豫望着摆满藏书的书架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跪下。”
送走了赵嗣,刚刚从门外回来的唐东闻言一愣:“先生?”
王豫转头,将目光从书架移动到这个系统自带的,比他高大得多的全能保镖的身上:“俗话说灯下黑,你是离我最近的人,拥有仅次于我的权柄的人,我竟然今天才发现,你跪我,是因为你自己肯,如果你不肯跪,我一点法子都没有。”
唐东立马就跪下了,书房的地面铺着地毯,膝盖直端端撞上是沉钝的一声“咚”。
王豫望着面前熟悉的面孔:“你说,还是我说。”
唐东肩头一震,脑袋就深深埋在了抵放在地毯上的双手之间:“先生。”
王豫从善如流:“那就我来说吧?”
唐东沉默,王豫心平气和的嗓音就在安静的书房里平平铺陈开来:“赵嗣方才说的,你也听见了,他的导师与他长得不同,所以我的导师会看上去跟我一模一样,只可能是本身就拥有跟我相同的脸。”
“导师谎称导师教室拥有让导师看起来跟玩家一模一样的能力,大世界一开启,就将我丢进‘个人副本’里,在我出来之后,立马又将我丢进副本里,都是为了隐瞒这个事实——他本身就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王豫继续说下去,用没有一点抑扬顿挫的声音:“长得一样,原因会有很多的可能性,DNA造物的奇迹,孪生兄弟,甚至可能不过是不同的玩家使用了相同的角色建模。他完全没有必要瞒着我,特别是从他表现出来的不够友好的性格来看,但他就是瞒着我,如同呵护秘密般小心翼翼,这太奇怪了。”
“这让我不由得想要去揣测,导师到底是不希望我产生怎样的联想和揣测?”
“答案一定十分荒谬,但却是事实,例如,导师就是我。”
“这个答案实在是太荒谬了,我并不想相信。然后我又想到,你们见过导师,明楼和你,在我陷入‘个人副本’的三个月里,你们都见过他。你们知道导师跟我长了同样的一张脸,却并不告诉我。”
“明楼在什幺样的情况下会选择瞒着我?当然是在不希望我发现自己不是唯一的情况下。明楼不希望我知道自己跟其他的剧情角色一样是可复制的,甚至,可能我根本不是什幺玩家,我也不过是一个游戏角色。我会深受打击,一蹶不振,那些结盟,那些寻找离开游戏的方法的豪言都变成了空话。”
“明楼这样做,我可以理解,我和他本身不过是利益相关的结盟,算不得朋友。但是你又为什幺不告诉我,”说到这里,王豫微微一顿,他看向唐东,带着深沉的疑惑,“唐东,每一个来到访的客人,你总是先我一步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历,我想这是系统给你的特权。所以,导师是谁,你早就知道了,比我,比明楼,比大世界开启导师自报身份都更早。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却选择了不告诉我,为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