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以萌将咖色行李袋放在床头柜边,她在地毯上坐了下来。水晶相框整体透明,一张五寸照嵌在其中,窗外午后的阳光亮眼,反射在相框上一阵阵彩晕。
她望着照片上的那三张笑脸,突然讽刺的勾了勾唇,起身进了浴室。
浴室不小,被擦拭的一尘不染。光是个贝壳型的按摩浴缸就占地好几平,每放次水起码要二十分钟才能满。
她拧开了擦得雪亮的金色把手,突然喷出的水流溅了乔以萌一脸。那水珠晶体似的,一颗颗沿着她形状完美的心型小脸往下滚落,碎冰裂玉后滚入她的枪色小礼服消失不见。
水流击打在浴缸上时初发出‘哗啦’声,很快又变成了‘簌簌’的积攒流水声。
浴缸放了好一会儿才大半缸,她脱下了那身当初进监狱时所穿的枪色小礼服,滑入水中。
水汽溶溶,烟雾渺渺。
乔以萌撩起一捧水,将脸扎了进去,清澈水珠自纤细手缝悄然的滑逝了。
双手依旧维持着捧水的姿势,她缓缓往下躺,整个人像蜷缩在子宫中的婴儿般沉了下去。浴缸里的水漫了出来,浸上地板。
乔以萌在水中轻闭双眼,长若蝶翼般的羽睫上沾着小气泡。她很瘦,瘦到胸上的第二排肋骨都异常突兀的伸了出来。
她安静的呆在水中,像是泡在温暖的羊水里一般。柔软的短发在明波中轻轻晃动着,似海藻。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咕嘟’的水泡突然从她的小嘴中逸了一小串出来。她的神情渐渐痛楚起来,乔以萌双臂开始往上攀,她扶住了浴缸两边的护栏,坐起来。
撑在护栏上的手腕十分赫人,纤细到尺骨凸出。皓腕间还有数道狰狞的粉色划痕,一道比一道深重,可以想见当初划下去时是有多狠绝。
乔以萌洗完澡下楼时,饭厅里的一家三口已经坐好在等她了。而专门开了五个多小时车去h市监狱接她的司机王叔却不见了。
“坐这里吧!”王雅栀冲乔以萌讨好的一笑。
饭桌长方形,乔俊珉是一家之主坐在上首。王雅栀帮乔以萌拉开的是乔俊珉左手边的第一把椅子,乔俊珉右边的第一张椅子和第二张椅子则是王雅栀母子二人的位置。
桌上摆着一尊美人玻璃瓶,斜插了几支淡粉的香水百合,悠悠的香气沁人心脾。
餐布杏底色上绣着金,六菜一汤盛在骨瓷餐具里,团团摆成梅瓣型。
就四个人吃饭而言,不能说是不丰盛了。但如果说这是乔以萌七年来的第一顿接风饭,又显得太随意,随意的就像是每天都如此一样,多了乔以萌也就多一双筷子的事。
乔以萌坐下后,王雅栀忙得团团转,先是帮她盛了碗米饭,又帮儿子舀了一碗莲藕排骨汤。
其实乔以乐已经虚岁六岁了,但吃饭还是常要王雅栀喂,不喂就撒娇不吃。
王雅栀是乔俊珉的第二任妻子,出身寒门,比乔以萌大不了多少岁。当初两人刚在一起那会,乔以萌那来得太迟的反叛期很持久,总是给王雅栀难堪。
乔俊珉后来狠狠申斥过乔以萌,但效果不大。后母和继女像是先天不对盘的仇家,就算王雅栀一直百般讨好,那时才十八九岁的乔以萌也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
再后来,乔以萌出了那事,满打满算两人已经整七年没见。今天乔以萌归来,王雅栀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想要继续讨好她。
“怎幺是莲藕排骨汤啊?我爱喝的罗宋汤呢?”乔以乐有点不满,他撅着嘴,怎幺都不肯让王雅栀把那勺喂进去。
“明天给乐乐做罗宋汤好吗?姐姐喜欢喝莲藕排骨汤……”王雅栀话说到一半,乔以乐小脸已经‘呱嗒’沉了下去。
“谁是姐姐?哪有什幺姐姐?我不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宝贝吗?”乔以乐带着哭音,鼻子抽的通红。孩子哭都是真哭,很快就倒气噎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王雅栀心疼的不行。
“他还小,不喜欢就别勉强了,让李姐给他再做一碗就是。”乔俊珉眉头一拧,继而终于想起什幺似的继续说道。“你以后有什幺打算没有?”这话是对乔以萌说的。
乔以萌手上的筷子微停,她沉默的摇摇头。对于乐乐的哭闹和那双夫妇的对话同样无动于衷。
“你的医大读到一半要重新拣起来也不容易,我尝试替你申请国外的大学吧。但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毕竟你有案底。”很多国家对于有案底的人根本就不允许出入境,更谈不上什幺申请学校。虽然乔俊珉现在在N市呼风唤雨,但牵扯到国外他也不打十足包票。
当年事情太过突然,乔俊珉根本没想起要替女儿保留学籍。现在要重新恢复学籍虽然也不是什幺难事,可乔俊珉却不想女儿再回到那所大学。谁知道她做的那事学校里还有没有人记得?
乔以萌依旧沉默,她划了几口饭,口中轻轻嚼着。在监狱里,她养成了个奇异的习惯,每一口饭都要嚼一百下才咽下去。
这样的结果就是,她根本吃不了几口饭。因为那个地方吃饭的时间是有限制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限制的。除了服从,就是打到你服从。
乔以乐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那是李姐匆匆做了碗罗宋汤送来才勉强伺候他吃上饭。
李姐不是家里原本那位做饭阿姨,是新雇的帮手。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家这个神秘的大小姐,只知道她不住在N城。
李姐偷偷打量着乔以萌。
她洗完澡换了件黑色素面的长袖T恤裙,直筒型,长度达小腿,款式十分普通,却映衬的肌肤柔滑雪白。那细直到像筷子一样的小腿并拢在一起,坐着的姿势完全笔直,每个角度都精准的像是把尺子量过一样。
李姐不知道,这是在监狱里多年严以律己的生活才达到的严苛标准。
乔以萌原本有一头极为浪漫的过腰长卷发。她从小美到大,不管是小学,初高中还是在G城读医科大。都是数一数二的校花级别人物,就和她的母亲一样。
但进了监狱第一件事就是剪去了那头挑染的长卷发,现在的她只有一水再普通不过的齐耳短发,还是狱警剪的那种粗糙发型。
可这一切又完全掩盖不住她的美貌。乔以萌有一双清秀俏丽的水眸,可那双眸子现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除了时不时眨几下,根本不觉得那是双属于年轻女孩的眼睛。
她整个人透露出来的,是那种极为厌倦而冷淡消极的感觉。
似乎是注意到李姐的视线,乔以萌擡起了眉眼,浅浅的勾了下唇角算是打招呼。
就是那一丝笑意,让安静的美丽容颜瞬间容色生动起来,宛若一轮新升的红日,滚烫而美好。
对嘛!李姐内心突然觉得,大小姐就该是这个样子一直笑容满面的女孩啊!
可那笑容很快就消逝了,昙花一现后恢复成原本安静无声的表情,她又划了一口白饭进嘴,慢慢咀嚼着。
王雅栀在一旁喂了乐乐一勺饭,又剥了只虾送到乔以萌面前。“别只吃白饭,萌萌你不是喜欢油焖虾吗?”
乔以萌冲她微一颌首。“谢谢。”这是出狱后乔以萌所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出乎意外的澄净。
乔俊珉‘嗯’了一声,眉宇也舒展一点。“算你得到教训,知道感恩了。”认真想一想,这牢也不算白做。乔俊珉极为冷酷的想着。
王雅栀被乔俊珉这神来一句吓得脸色有些发白,乔以乐却彻底不干了。这个陌生女人来家后,妈妈不再只关爱自己不说,就连爸爸都分了一部分神过去。
孩子的领土意识都是极强的,乔以乐闹开了锅。他从高凳上滑了下来,穿着小拖鞋蹭蹭跑向沙发。
王雅栀有点生气,她微微提高了音量。“吃饭不要乱跑,快回来吃饭!”
乔以乐从沙发上捞起了他平时最喜欢玩的小弹绷,那弹绷不同于一般的塑料制。木头支架,牛筋绕丫,弹绷是七彩琉璃制的,十分鲜妍好看。
王雅栀脸色一变,她赶紧走了过去,但已经迟了。
乐乐单眼眯起,一脚前一脚后,左手在前,右手持琉璃弹绷。只见一道流光溢过,那颗玻璃弹绷已经弹到了乔以萌后背。
乔以萌面无表情,正轻轻咀嚼。后背突然一阵锐痛,她被那股力量弹压的立即砸向桌子,饭碗在桌上摇摇晃晃终于歪到一边,白饭倾倒。
“乔以乐!”王雅栀一把揪住了儿子的腰,将他狭在腿上,狠狠抽了几下屁股。‘啪啪’肉击声让乔以乐鬼哭狼嚎,眼泪鼻涕一把流。
乔俊珉掀起眉毛扫了眼打儿子的妻子。“别打那幺狠,小孩子家哪有什幺分寸。你怎样?”后面三个字是对乔以萌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