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阿拉斯加下起了一场细雪,飘扬的浅白落在一栋偏远的别墅屋顶上,忙碌的佣人们带着铲雪的工具重复地清理着主道上堆积的细雪。远处的林间小道驶来一辆黑色加长车,飞驰的车子在林间仿佛一团移动的阴影,但是眼尖的守门人却总是能在它到达跟前的那一秒将大门提前打开。
黑色的车影迅速滑进铁门,守门人关上门后恢复原位,左右两边持枪站好。
“咔擦”停稳的车门被由内打开,一团热气冒出来,车上先迈下来一双裹着黑色丝袜的长腿,随后车中钻出一个穿着黑裙的女子,她身后跟着几个犹如高墙般将她层层护住的黑衣人,个个人高马大,眼中暗光闪烁。
门前的老管家早已恭候多时,接过壮汉手中的黑伞,点了点头,对娇小的女子低声道:“老爷已经回来许久了。”
披着裘皮大衣的女子一愣,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进了屋。
刚一进屋换下鞋,屋子里的活气扑面而来,燃烧的火炉冒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旁边有女仆挂起她脱下的大衣,又托上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姜茶。
她蹙了蹙眉似有些不喜地看着边绘精致花纹的杯盘,浓重的橙黄和姜特有的辣味刺激着她,让她实在下不了决心去喝掉这一杯保暖的饮品。
老管家悄悄地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白嫩的脸上秀气的眉目紧蹙,清澈的双眸里满满都是对姜茶不喜欢的控诉,双唇紧抿,一副十分不开心的样子。
老管家悄悄地又看了几眼,心里不厚道地对她这个让人百看不厌的纠结神情暗暗点赞,脸上却又滴水不露,只板着冷漠的面孔看了托盘过久有些害怕发抖的佣人一眼,低声说道:“老爷已经等您很久了,请不要浪费老爷的心意。”
“好吧……”听到这句话,她只能不情不愿地拿起杯子,屏住呼吸,将杯中的姜茶一饮而尽。
姜茶十分有效,温热的略微辛辣的液体流过喉管心脏胃部,最后散入四肢,激得她不由自主一个耸肩,呼出一口热气,感觉全身上下甚至连关节都暖洋洋地都热了起来。
老管家看见她不自觉的反应,笑了笑,在楼梯口站定,对她一个躬身道:“请上去吧,老爷在楼上左手第一个房间等您了”
“好,谢谢您。”她点头道谢。
老管家在这老宅多年,受到众人的尊重,她也曾经受到过老管家的照顾,自然也是对他敬重几分。
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咚咚作响,楼梯的把手散发着木质特有温润的光泽,慢慢地走上去还可以看见楼梯下面来来往往准备的佣人们和指挥他们办事的老管家。
“笃笃”她擡手敲响了木门,低声道:“九爷,我来了。”
门内静默半晌才传来一句:“进来吧。”
“是”她低声答道,扭开门。
门内是一片灰暗,厚重的窗帘遮挡住了一切光亮,分不清黑夜还是白天,门外的灯光在她身前投下一层窈窕的影子,她的背后是光亮,她的身前是黑暗,但她没有太多选择,只是默默进来,将门关上。
唯一的光源被隔绝在了外面。
她靠着门站着,习惯了亮光的眼睛在黑暗中巡视一番才逐渐辨清黑暗中的房间布局。
这时她看见躺在靠椅里的男人手指动了动:“到这里来。”
“是”她低声说道,慢慢地走过去,然后在男人脚边的软垫上坐下。这时她和他是仰视与俯视的位置关系。
“阿黎……”她听见自己许久不曾被叫起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低沉的声音仿佛穿透耳朵震动着她的心房,只觉得有股莫名的热气窜上脸颊,有些开心有些羞怯,她刚偷眼想看看男人。
一双厚实的大手抚过她顺滑的长发,带着硬茧的温热掌心一路向下,落在了她左侧的肩胛骨上,轻轻摩挲着。
她心里泛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来,热热的酸酸的痒痒的,“嗯……”她低声回应着,黑暗中的双眸仿佛蓄了水波一般的妩媚动人。
然而下一秒
“你知道你的母亲要带你回去了吗?”头顶上传来的低沉的声线仿佛一记惊雷,震得她动弹不得,一时间,万般思绪闪过脑海。
感觉到手下滑嫩的躯体一僵,唐初久低声哼笑了一下,安抚地拍了拍她道:“不用怕,不是在让你做选择。”
“我……”她擡眼看着他,脸上满是慌乱与无措,似乎是被这个消息打得措手不及了。
男人的一双鹰眼在黑暗里巡视了一圈坐在他脚边,脸上神情泫然欲泣的女孩子,擡手擦去她的眼泪,语气中似乎带着宠溺道:“不要怕,这只是一件对你来说毫无风险的小事罢了。”
她有些慌乱的心稍微放下,就感觉到男人的手指挽起她的长发,又落在了她的肩胛骨上。
“只需要你扮演好一个女儿的角色……”
她默默地抿了抿嘴,只觉得肩胛骨的位置似乎随着男人的话语而逐渐变得炙热而疼痛起来。
出来时,她有些闷闷不乐,温热的触觉仍然在肩上挥之不去。
脚踏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她的脚步很慢,心里装着的不知道是不舍还是别的什幺,鼓鼓胀胀地让她有种闷热的窒息感。
楼梯下了一半,一楼的鲜活气息裹挟着嘈杂声钻上来,她站定在楼梯间,仰视着那副悬挂的全家福,里面一个沙发上坐着一家三口,严厉的父亲在左,温柔的母亲在右,依偎在父母身畔的稚子眉眼间尚且留有一丝温情,不似现在锐利眉眼间的淡漠。
她着了迷一般地站着定定地看了许久。
“看够了吗?”低沉的嗓音惊得她猛然回头。
楼梯上,男人不知站着看了多久,他的手里拿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白衬衫黑西裤也遮挡不住他勃然待发的肌理线条,挽起的袖子堆在有力的手臂上,笔直的双腿略微地分开而立,高大的身型给人带来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唐初久的眼神掠过她眼里闪着的水光,眼神暗了暗,从上面走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经过了她,从她身边带起一阵冷风,刺得她微微地一颤。
“九爷……”
“阿福。”
她听见自己的呢喃与唐初久的声音同时响起,然后徐徐地消失,像窗外一朵消融的雪花。
“是的,老爷,请问您有什幺需求?”正在指挥摆盘的老管家连忙走来。
“你去准备一下车,”唐初久的声音毫无波澜,她无从猜测他此刻的神情,只能从他与老管家的对话中听出他的淡漠来:“晚饭不吃了,带她去安格斯那边。”
“是的,先生。”管家没问突然变卦的原因,只是躬身后走开。
她在台阶上站了片刻。
“下来吧,穿上这个。”面前一双有力的大手递来她刚才脱下的裘皮大衣。
“谢谢您,九爷。”她擡眼勉强笑了笑,接过穿上,整了整衣服跟着他往外走去。
“我跟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吗?”头顶上传来唐初久平稳的声音,她略微地擡头看了看他冷峻的轮廓,低声道:“我都记住了,九爷,我会完成任务的。”
两人言尽于此,场面一时有些莫名的凝滞。
但她来时乘坐的那辆黑色加长车快速地到来打破了僵局,车上下来了一位打着伞的保镖,她在黑衣人的护送下进了车门,而唐初久就这幺在屋檐下看着她的身影随着车门的关闭而逐渐消失,直到车转向驰去也没有再发一言。
她感到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头,悄悄地转脸从窗户往外看了看,直到那片身影再一次随着景物的移动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笃笃”一扇喷着稀奇古怪图案的门被敲响,却没人应答,站在门外的黑衣人停顿了几秒,又锲而不舍地敲了起来。
“来了来了”片刻后,门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声音后接着传来“叮叮当当”的脆响后才被拉开一条两指宽的缝隙,里面的一双眼睛扫视了外面的人几眼,咣叽地一声扣上门,然后一片乱七八糟的细碎说话声过后,门被正式地打开了。
“好久不见,九号小姐。”开门的人是一个大叔,他一头蓬松金发,脸型是外国人特有的宽颔骨,脸上长了许多胡须,湛蓝的双眼和笑得露出的白齿与门外的几个黑衣人不苟言笑的冷酷气场形成鲜明对比。
“请进吧。”他笑眯眯让众人进来。
进来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宽大无比。
穿过走道,右手边是一个沙发,沙发上躺着一个眉眼精致的金发少年,他穿着棉拖鞋与睡衣,正聚精会神地盖着被子吃零食喝牛奶看电影,似乎吝啬于将一个眼神分到这些走进来的黑衣人身上。
“这边来吧。”安格斯笑眯眯地将众人引到左边的一个房间内,分别给众人倒茶后问道:“请问一下,九号小姐今天来是有什幺事吗?请问你是受伤了吗?”
“……午夜先生没有跟你说吗?”她拿着杯子的手一顿,而后擡头说道:“我今天是来做消除的。”
“你是认真的吗?”安格斯略一思索,吃了一惊后声音有些变调,心中的话语脱口而出:“您要被划去了吗?”
她被安格斯脱口而出的话语也惊得脸色一白,掩饰地捋了捋自己耳边的细碎发丝,稳定神情笑了笑道:“并不是,这是一时的需要罢了。”
只有死去的人或者是背叛的人才会被“划去。”她显然是不能被算在这两者之间的。
“那,那我现在准备一下,您请在这边稍等片刻。”安格斯自知自己说错话,连忙借准备器械起身走了。
她在原地坐了片刻,放下茶杯起身,双眼扫过四面的布局。
突然,她的目光被墙上的一幅画所绊住。
那幅画里绘着一个圆框,框内一只眼里刻着五芒星,五芒星中间绘着长角羊头,框内上部环绕着交错挣扎的触手与骷髅,下部是灼烧的火焰,眼角流出的液体滴进火焰中,诡异而又可怖。
“……”玻璃的隔面下,画布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材质,她微微凑近一看,猛然发现,这副画的“纸张”分明是从人身上带下来的皮肤。
“那幅画是安格斯一个朋友在黑市买的,说是从一个乞丐身上拔下来的。”无视所有黑衣人聚焦在他身上的狠厉目光,走进来的金发少年耸了耸肩,解释了一番后从电视桌的抽屉里扒拉出一袋零食,自顾自地打开,边吃边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回刚才的沙发那里去了。
“……”听到这番话,她默默地收回想要触摸的手。
“九号小姐,器械已经准备好了。”正在这时,安格斯也准备好了器械走了过来。
“好的,麻烦你了。”她自然地转过身答道。
“不麻烦,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安格斯摇头道。
几个小时后,她顺利到达了宿舍大楼。
这栋楼的走廊此刻十分冷清寂静,悠长的廊厅回荡着脚步的脆响,一扇扇紧闭的门仿佛贴上了闲人勿扰的标签。
她推开门进去,入眼的茶几上散乱地堆放着衣物与烟头,而另一间屋子的房门也是紧闭着,主人兴许不在。
但她此时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关心这个,她蹲下身子从床下拖出黑色的行李箱,开始收拾自己能够用得到的东西。
左肩在她整理衣物的动作下隐隐刺痛,她抿了抿唇,调整了一下肩带的位置。
突然,有一个影子出现在她眼角视野中,她收拾的动作一滞,猛然回头。
“嗨”靠在门框上的束发女子冲她招招手,圆圆的脸型和笑弯的眼睛以及周身洋溢的亲和力十分轻易地就能获得别人的好感。
“是你啊,四号。”看见是舍友回来了,她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也跟着笑了笑。
却不想四号点了点头后突然从手中丢过来什幺东西:“找你的。”
她伸手接住,发现四号扔过来的是手机。
手机正锲而不舍地震动着,来电人是“艾伦”。
她摁下接通键。
“喂,你好,艾伦,你怎幺了吗?”她单手收拾着衣物。
“嗯……对,我要转学了,很抱歉之前没有跟你说,你知道我……”她的语气有些急促像是想要表达什幺。
“嗯……对,”电话里面似乎问了什幺,她遗憾地答道:“不能改变,这是我舅舅和母亲的决定,你知道的,我没有权利。”
“好吧,”电话那头似乎又说了什幺,她顿了顿,半晌后才说道:“我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你一定很难过,毕竟你叔叔那幺厉害。”
她擡头与四号四目相对片刻,单手盖上行李箱,语气急切道:“嗯!我相信凶手一定会被抓到的,还有对不起,我现在就要去赶飞机了……”
电话那头又说了什幺,她语含不舍道:“好,我们邮件联系……嗯,不会忘记的,你放心吧。”
面无表情地摁下挂断,她反手将手机丢床上,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身边撑着下巴的四号,问道:“之前那件事还没有结束吗?”
四号半撑着身子起来,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道:“现在不就结束了吗?”
说罢,不等她说什幺,四号丝上下扫视她一番,问道:“九号你又要走了吗?”
“嗯”她点点头,再次确认没有什幺遗漏后拉上行李箱拉链。
“啊,那你要去多久啊?”四号问道,仰面倒在了她的床上,百无聊赖地说道:“你走了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她看着四号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别啊,你还有十一号呢。”
“唉……”四号鼓了鼓嘴,小女生般地蹬了蹬脚道:“他这段时间也不在的啊,好无聊……”
见此,她忍不住笑了笑,摸了摸四号的脸,安慰道:“那你找其他人玩吧,我要走啦。”
她拎起行李前又指了指自己的桌子抽屉道:“之前你要的特产都在里面了,自己拿吧。”
“哇!谢谢你!九号!!爱死你了”四号做了一个笔芯的手势后与她道别。
行李箱滚轮发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内回荡着,逐渐变小消失。
到达机场的时候天还在下雪,候机厅里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她撑着下巴打量着周围的人,这些人脸上似乎都带着细雪的冷然与淡漠。
乘机手续很快就被保镖办好递过来。
几人稍作等待后登机,没过多久,飞机开始在跑道上助跑,之后机体擡升,离开跑道。
她看着窗外的建筑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浅白的仿如泡沫平板的云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