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久未相见，却没有重逢的欢欣喜悦，顾盼汝对母亲有种深植的敬畏，掩不住怯懦的看着她，当初被她赶出家门时，内心难免怨过恨过，一直不明白她为何那么排斥她，好想问她──
我是妳的女儿，不是吗？
孙芸娟未对女儿嘘寒问暖，表情淡淡的回道：「如果不是因为妳爸爸，我也不想来打扰妳。」
「爸爸怎么了？」
「他病了。」
顾盼汝一听担心极了，急忙问道：「要不要紧？」
孙芸娟站起来，神色依旧淡然。「先去医院看看妳爸爸再说。」
「好。」
顾盼汝跟在妈妈身后，心里虽焦急，却不敢开口询问爸爸的情况，从小妈妈就严厉训诫她女孩子要乖巧、要文静、要听话，如此才会讨人喜欢，所以她不敢吵闹，因为一旦吵闹，妈妈会对她更冷漠，不会打她或骂她，只会视她如无物。
她宁愿妈妈像别人的母亲一样，会对她发怒责骂，而不是冷面以对，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完全将她当成透明。
她在母亲的冷暴力中成长，造成她安静自卑的性格，幸好在那个家中还有爸爸，他对她的疼爱并不比对哥哥来得少，甚至因为妈妈只偏爱哥哥，所以爸爸更怜惜她，离家之后，她最挂心的人就是他。
孙芸娟自顾自走在前面，身着整齐套装，卷发如云，姿态从容优雅。
淡漠的母亲，畏怯的女儿，如果不是样貌有少许相似，在外人看来感觉不像母女，倒像带个随身丫环的贵妇人。
顾盼汝的父亲是地方县政府的民政司司长，已算是高阶政务官，孙芸娟自诩为官员夫人，在外相当重视形象，对儿女的教养十分严格，绝不容许他们像没家教的野孩子。
令顾盼汝稍感讶异的是，孙芸娟没自己开车来，而是招计程车到医院。
顾长贤住在一家私人医院，医疗住院费用比一般医院高昂，只提供自费的个人病房，强调五星饭店式的周到服务，注重病患隐私，成为许多富商名流与大明星的医疗选择，的确是孙芸娟的官夫人作风。
一进医院，顾盼汝急着想去看父亲，孙芸娟却先带她去做抽血检验，说她爸爸手术时可能需要输血，如果有需要，希望她能捐血给他。
顾盼汝毫不迟疑，匆匆签下几份同意书，抽完血后，总算见到已近一年未见面的父亲。
孙芸娟带她到病房后，只说声「你们聊」便又离开了。
「爸爸……」顾盼汝哽咽唤道。
「盼盼，妳终于来看爸爸啦。」顾长贤眼眶泛红，朝她伸出手。「快过来，让爸爸看看妳。」
「爸爸，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双手握住父亲的手，和记忆中同样温暖，忍不住流下眼泪，她其实曾回家好几次探望父亲，可都被妈妈挡在门外。
「是爸爸要跟妳说对不起才对，妳过得好吗？」顾长贤替她擦着眼泪，慈父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尽管如此，他却无能违抗强势的妻子，他之所以能坐上现在的职位，有一部份得归功于孙芸娟，对她除了感谢之外，亦心存几分敬畏。
「嗯，还不错，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我知道以前妳在家里很不快乐，所以才想妳能出去独立也好，希望妳不会怪我。」
「不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现在过得比以前快乐。」顾盼汝说谎，佯装出真心的笑容，不想让他担忧。
「那就太好了。」顾长贤欣慰地拍拍她的手。「我看到妳拍的那支广告了，真漂亮，我差点认不出来。」
父女执手话家常，关怀彼此的生活。
顾盼汝见父亲病容憔悴，白头发又增加了许多，看起来比以前苍老削瘦，不禁为他感到忧虑与哀愁，自责无法侍奉跟前，克尽儿女孝道。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孙芸娟才回到病房。「好了，让妳爸爸休息吧。」
「是。」顾盼汝温顺听话。「爸爸，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
「我不要紧，如果妳很忙，就不用特地来看我了，有空时打个电话就好。」
「不管再怎么忙，也一定会来的。」
「好，好。」顾长贤充满宽慰地再拍拍她的手。
走出病房后，孙芸娟说：「妳过来，我有话要跟妳说。」
顾盼汝乖乖跟随她进入一间访客室，母女相对而坐。
她微彽头端正坐好，安静的等待母亲先开口说话，心里存有一丝期待，期待妈妈能关心她，问她过得好不好。
然而孙芸娟的神色依然淡漠，从一个纸袋中拿出三本资料夹，叠放在她面前，以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严肃说道：「我也不跟妳多废话，妳爸爸这次生病的医疗费用要花不少钱，妳做女儿的应该要付出一点，这是妳从出生开始一直到满十八岁为止，所有的花费纪录和收据证明，核算总金额加上扶养费，如果以每个月的保姆薪水以及花费的精神来换算，妳必须给付一千万。」
一千万?!
顾盼汝闻言大惊，她的工作酬劳经纪公司抽了六成，最后拿到的有时只剩少少几千块，平常生活都需要省吃俭用，直到最近收入才累积得较快，可存款仍不到一百万，她要去哪里生出一千万？
「我……我没有这么多钱。」
「我想也是，所以给妳打个八折，八百万就够了。」孙芸娟曾当过会计师，对女儿同样一笔一笔的精算。
顾盼汝顿时说不出话来，别人家的母亲也会这样计算讨还儿女的花费吗？
「对不起，我现在的存款只有八十多万……」她嚅嚅低声道。
「这么少，做艺人不是很好赚吗？听说三年就能买房子了，妳连一间厕所都买不起。」孙芸娟蹙眉嫌弃道。
「不是每个艺人都能有很好的收入。」顾盼汝愈说愈小声，头愈垂愈低，心里非常难过，强忍眼中打转的泪水，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总是一次一次的期待妈妈的关爱，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受到伤害。
「算了，八十万就八十万，聊胜于无，不够的部份妳用其他东西代替也可以，给妳爸爸一颗肾吧。」
「什么？」
「妳爸爸现在一身病痛，还得了尿毒症，如果不换肾就必需洗肾一辈子，妳既然拿不出钱就拿肾出来，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天经地义。」孙芸娟语气平淡，仿佛到市场买猪肉似的。「我们养妳这么多年，是妳回报的时候了。」
顾盼汝愕然擡头，怔怔注视着眼前叫了二十年妈妈的女人，瞬间如堕冰窖，浑身发寒，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原来这是她亲自去公司找她的原因，而不是打电话叫她过来，怕她不肯或跑掉？
抽血是要检验她的器官是否适合移植给爸爸，所以她刚刚匆忙签下的几份同意书之中，其中一份应该是器官捐赠同意书，妈妈特意用其他同意书遮盖在这份同意书上……
此时她不得不面对现实，不得不承认，她有个极为残忍的母亲，她永远得不到她所渴望的母爱，即使只有一点点。
「我……是你们的亲生孩子吗？」顾盼汝困难的挤出声音，内心有什么正在崩溃。
「妳说这是什么话，妳当然是我们亲生的。」孙芸娟不悦的冷声道。
「那妳为什么这么……恨我？」她终于问出深埋在心底的疑问。
孙芸娟顿了下，冰冷的神色和缓下来，叹口气回道：「傻孩子，妈妈怎么会恨妳呢？妈妈也是不得已……唉……我照顾妳爸爸已经照顾到快心力交瘁了，如果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我当然也不愿意这么做，妳一直是个很乖巧的孩子，这次也会乖乖听话的，对不对？」
顾盼汝沉默。
「我一向对妳比较严格，那是为了妳好，妳说妳想进演艺圈当歌手，虽然我极力反对，可是最后不也让妳去追求梦想了，唉，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等妳以后成为一个母亲，就能体会妈妈的心情了。」
顾盼汝依然沉默，她或许不够聪明，但也不是笨到看不出母亲的言不由衷，如何能再相信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不，天下有太多不是的父母……
「孙女士，基因检验报告出来了。」一名白袍医师带着一名护理师进入访客室说道。
「如何？」孙芸娟终于显露出一分焦急。
「很遗憾，顾小姐和顾先生的基因配对没有成功，不适合做器官移植。」
「他们不是父女吗？为什么基因会无法配对成功？」孙芸娟一脸无法置信。
「就算是亲人，也不一定能配对成功。」医生解说道。
「是不是怕排斥的问题？现在不是已经有克服排斥的技术了吗？」
「顾先生目前的情况不适合进行这项技术，而且顾小姐和顾先生的组织不相容，交叉试验也呈阳性，如果强行移植，会让病患因为严重排斥而加重病情，甚至有生命危险。」
孙芸娟不再从容优雅，脸色丕变，睁大眼瞪着医生半晌，忽然再道：「我知道一定有其他人急需高价买肾，一颗肾可以卖多少钱？」
医生和护理师皆是一愣，全都忍不住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她，心说卧槽这不是亲生妈妈吧，一定是狠毒的后母吧，不然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这么残酷？
顾盼汝听到她的话，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应该说，她已经不晓得自己还能有什么反应了。
该悲伤？该愤怒？该痛苦？该怨恨？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应该如何了……
医生进一步跟孙芸娟说明，人体器官不能随意买卖，同意书签的是指定捐赠对象，不能转移给别人。
孙芸娟听不下医生的说明，无理取闹起来，简直把医生闹得想发脾气，一旁的护理师对沉默的顾盼汝投以同情目光，有这种可怕的妈妈，好可怜。
「妈，妳这是在干什么？」陡不期然，顾铭宇表情难堪的走进访客室叫道。
「铭宇，你来得正好，你快跟医生说让盼汝不是捐肾给你爸爸，就是卖给别人。」孙芸娟歇斯底里的抓住他，几乎失去贵妇人的形象了。
「妈，妳不要这样，要捐肾也应该是我捐才对。」
「不行，你还要结婚生子，捐肾会影响你的健康，反正你妹妹对这个家也没什么贡献，我就要她拿出一颗肾来，就算你爸不能用也可以卖一点钱！」
「孙女士，请妳冷静一点。」连医生都看不下去了。
「你叫我怎么冷静？顾盼汝，今天妳要是没拿钱出来，就拿肾出来！」孙芸娟转向顾盼汝叫道，美丽的脸却狰狞得可怕。
「妈，不要说了！」顾铭宇扶住失控的母亲，愧疚的向顾盼汝说：「妳先走吧，不用管这件事，我有空再联络妳。」
「不准走，妳这个不孝女！」孙芸娟呼天抢地的骂道。「妳爸爸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都是妳害的！都是妳的错！」
顾铭宇连忙抓住她，不让她扑向顾盼汝。
顾盼汝默默转身离去，离开那一片混乱，脚步像飘浮般地走在纯白的走廊中，宛如走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
这一天，她更确切的看清了一件事──
孙芸娟恨她！
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母亲恨着自己的女儿？
她完全无法明白理解，更不想追问探究了，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全都无所谓了。
她突然不再感到悲伤与痛苦，应该说，她已经失去情绪和感觉了，做不出任何反应，身体里面像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
同一时刻，楼上另一间更宽敞舒适的VIP病房中，沉默正陪伴着住院休养的母亲，坐在窗边沙发上拿着一本书，安静无声的阅读。
「小默，不用勉强在这里陪我，你自己去忙吧。」张莹无奈看了看儿子，类似的话她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今天是周末没什么事，我也需要休息，我等爸爸回来再走。」沉默说，手中是一本标准的言情小说，书名叫做《坏坏总裁人人爱》。
张莹看得好笑，这孩子打从小时候起，便偶尔会做些出其不意的事，家人早都见怪不怪了。
楼下蓦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沉默瞥了眼，见到不少人聚集在楼下，全都擡头往上看，连连惊呼叫喊。
「发生什么事？」张莹好奇问道。
「不知道。」沉默对外面发生什么事没兴趣，继续看书，心忖这本小说应该叫《这个总裁很中二》才对，会爱这种男人的女人都是神经病。
「量血压啰。」一名女护理师推仪器走进病房说。
「外面在吵什么？」张莹改问她。
「好像有人想要跳楼轻生，警卫上去处理了。」护理师一脸八卦与耽心的回道。「我刚才看了一下，要跳楼的人有点眼熟，似乎是个艺人，前阵子拍过一部广告，扮成机器人的那个女孩子，唉，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想不开。」
「真的吗？」张莹大感惊讶，转头问沉默：「小默，公司前阵子不是刚好推出一个机械人的广告？」
沉默眉头微蹙的放下书，心中一动。
会是她吗？
不等母亲再开口，他就主动站起来说：「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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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
蛋萌萌的总裁又出场了哦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