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忽然下起了暴雨,程郁被雷声惊醒,披了衣服坐在飘窗上抽一支烟。
老房子隔音不好,隔壁隐约传来林芳沉闷的咳嗽声,撕心裂肺的。
她掐了烟,起身去厨房冲了一杯梨水给林芳端过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程郁借着闪电划过的光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就要走。
林芳干枯的手抓住了她。
林芳才五十来岁,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凌乱地堆积着,脸色青白。在闪电骤然亮起的光下,像是一只来索命的恶鬼。
程郁被她抓的生疼,皱了眉想扯开她。冷不丁听到林芳笑了,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沙哑粗砺地刮擦着她的耳膜。
林芳闷闷声咳嗽两下,眼神直勾勾盯着她:“看见我还没死,是不是很失望?”
程郁不说话,空着的一只手举了杯子,把水泼在了她脸上。
夺门而出的时候听到身后恶意的大笑,一声高过一声。
她咬着牙闭上了眼。
活着是一场漫无边际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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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开春,林芳开始觉得吃不下东西,例假也没按时来。
夜里程镜堂带着她去找了胡同口的王婆子,夫妻两人惴惴不安地看着王婆子搭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
须臾,王婆子开了口:“是有了。”
程镜堂知道她会看相,忙在她桌上放了几包蛋糕,说:“您再看看,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王婆子半阖着眼皮,看得林芳都毛骨悚然了,才吐出两个字:“女孩。”
回去的路上程镜堂止不住的笑,他喜欢姑娘。林芳本来心里还有些忐忑,看见他这幺高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回家的时候程望已经醒了,他才四岁,小小地一个坐在客厅里揉眼睛。程镜堂大步走过去抱起他,在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下,小声说:“程望,你要有一个小妹妹了。”
程望小脸呆呆的,回头看妈妈还平坦的腹部。
林芳笑着打了程镜堂一下,埋怨他:“你跟他说这些干什幺,小孩子嘴上没个把门的。”
程望那时候还不太懂有一个妹妹是什幺意思,但是看着爸妈都很开心,也咧了嘴跟着笑了起来。
林芳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天热衣服穿得薄,终于瞒不住了。
她和程镜堂都是公职人员,本想着疏通关系,上司却私下跟她讲最近超生抓得格外严,让她最好躲去外地。
程镜堂辞职那天抽了一夜的烟,天亮时下了决定:“咱们得把这个孩子留下,我去南边做生意,找我妈来照顾你。”
程镜堂刚开始在南方混得不顺,文人当久了,拉不下脸来做生意。有时喝醉了会打长长的电话跟林芳诉苦。
后来渐渐打开了门路,往回寄的钱越来越多,电话却打得少了。林芳问起来,他就说打电话太费钱,有话回去再说。
慢慢的就有风言风语从他一起南下的那家人嘴里传了出来,有好事儿的人跑来林芳面前问:“外面都说你家里那个在外面赚了大钱包了小蜜了,不是这样吧?”
林芳表面上强撑着否认,夜里却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
后来程望回忆起来,觉得林芳就是在这个时候精神出了问题的,只是那时候他太小,唯一能做到的仅仅是抱住她。
同年八月,林芳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孩,取名程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