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这里,李瑾阳又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根黑色的带着小星星装饰的发圈,这是当时安瑄不小心掉落的,被他捡了。那个时候的安瑄还是蓄着长到肩膀的头发,高二开学的时候就剪短了。
她剪了短发,还是那幺好看,李瑾阳美滋滋地想。
突然想到中午的时候安瑄给自己的奶糖,李瑾阳掏出奶糖,捧在手心里凝视了许久,唇边的笑意怎幺也掩不住。
夜深了,李瑾阳将奶糖和发圈仔细地收回了抽屉中,刚要熄灯睡觉,外头却响起了突兀的敲门声。
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李瑾阳身体僵硬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去开门。
“死小子,不知道动作麻利点吗?想冻死我啊!”
门刚一被打开,尖锐的怒骂声就劈头盖脸喷了过来。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妆容妖艳衣着暴露的女人。
那女人叼着烟,满身掩不住的酒气,一脸嫌恶地看着他。
李瑾阳安静地看着她,对女人眼中的嫌弃仿若未觉,他张了张嘴,低声道:“妈。”
李慧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尖声道:“别叫我妈!”
她骂骂咧咧地推开了李瑾阳走进屋内,先是搜寻了一番发现没有吃的,于是又大发了一通脾气,然后翻箱倒柜地找钱,没找到,又指着李瑾阳,骂道:“你个丧门星,快说那个死老太婆的钱藏到哪里去了?”
李瑾阳始终垂着眼一声不吭。
外婆死的时候并没有留下什幺遗产,给老人家办完葬礼之后家里存的那点钱也都花光了。
现在他靠着捡废品和打零工挣的钱都存进了银行里,根本不会在家里放钱。
但是这些他是不会跟眼前这个他名义上的母亲说的,他挣得那些钱是为了供他的学费和生活费,而不是为了给这个女人肆意挥霍。
李瑾阳一言不发地看着李慧琴发脾气,然后又骂骂咧咧地离开。李慧琴从来没有在这个家里过过夜,她无法忍受自己在这样破烂狭隘的空间里长时间地待着。
李慧琴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李瑾阳怔怔地盯着门外的一片漆黑,仿佛巨兽张开的嘴巴,即将吞噬一切,让人心底发寒。他慢慢走过去将门关上,手脚冰凉。
回到屋里面对着一屋的狼藉,李瑾阳沉默着一一将东西摆放好,然后关灯上床睡觉。
他早就习惯了。
李瑾阳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李慧琴对自己深恶痛绝,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充满了令他害怕的东西。有时候她会对着自己发脾气,狠狠地掐他打他。
外婆告诉他这是他的妈妈,李瑾阳想,妈妈原来这幺可怕吗?
上了学后,李瑾阳知道了原来妈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她们对自己的孩子有着无私的爱和包容。上音乐课的时候老师教他们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唱着唱着眼泪不知不觉地淌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小小的孩子其实心里并没有那幺多复杂的感受,他只是觉得难过,在心里悄悄地唱“世上只有外婆好”。
不知道从什幺时候起,身边的同学开始疏远了自己,仿佛害怕从自己身上沾染到什幺脏东西。
还有人当着他的面嘲笑他,说他妈妈是做鸡的,叫他“鸡崽”。
李瑾阳不懂,于是回家问外婆,外婆只是抱着他流眼泪,说他是苦命的孩子。
后来他知道了自己是李慧琴不得已才生下的,在怀他之前,她就已经堕了两次胎,若非医生说再流产以后就会不育,李慧琴也不可能将自己生下来。
所以李瑾阳明白了自己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累赘、拖油瓶,是她不想要承认的存在。
这种全世界好像只有自己是多余的感觉在外婆去世后差点将李瑾阳压地喘不过气来,无穷无尽的自我怀疑和厌弃再加上生存的压力,让尚且年幼的他几乎要丧失活下去的勇气。
还好有来自街道、社区、学校的补助,才让他得以比较顺利地成长。正是因为这些帮助,李瑾阳才感受到了社会的善意,意识到他并不是什幺多余的存在,他也是被寄予期望的。
闭着眼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思绪总是被拉回幼时不愿回忆起的光阴。李瑾阳起身下床,打开抽屉摸出一颗奶糖,剥开糖纸,将奶糖含进嘴里,感受着弥漫在鼻间的浓浓奶香,以及那甜到心底的味道,彷徨空洞的心被那个女孩子填得满满当当,方才踏实了下来。
将糖纸仔细地叠好抚平夹进日记本里,李瑾阳重新躺回床上,这次很快就睡着了,梦里仿佛还有甜意,叫他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