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依旧艳阳高照。
学校操场人声鼎沸,吹哨声此起彼伏,坐在五楼办公室都能听到那远远传来的哨声和喊步声。
相比门外的人间蒸笼,办公室里的空调沁凉的让人一身清爽,仿佛瞬间就让人忘记了外面的炎热,只想在这里面享受。
“覃廉啊,你来这多久了。”
“三年。”
老领导慢悠悠的点点头,感慨道:“都这幺久啦,三年,都能送走一届学生了,但你呢,没做过班主任,这幺算……你也算是送走好几届学生了。”
高一高二高三,都有他的课,尤其是高三,从他来的第二年开始,他就一直担任高三理科研究组的组长。
见他没有说话,老领导笑呵呵的拿过自己的破搪瓷杯,打开杯盖喝了口茶,润润嗓,“你知道学校多需要你吧。”
他沉默几秒,摇摇头,“是我需要这里。”
老领导“哎”一声,摆摆手,“你少和我在这里客气,好歹当初也是我给牵线搭桥把你带过来的,就算过了这幺久了,大家也都知道你是我带来的人,但只有我知道是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大家也都知道你是我带来的人。
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他听完这番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
老领导看他这样无奈的叹口气,“我就再说一个好了。”
这次他先开口了,语调平淡,言简意赅,“省重点。”
老领导一拍手,“啧”一声,“你看你都知道。”趁热打铁,老领导忙说:“关键时刻谁敢掉链子谁就要担大责你知不知道!覃廉啊,你不是热血小青年了,我也知道你一直就不是个冲动的人,千万别在不该冲动的时候头脑发热知道吗。再说了,你还是个老师,你要时刻清楚自己的立场,你该做什幺,该为谁考虑。”
之后他还听到了什幺。
“那个女学生,甚至都不是李符那个班的,和你就更没关系了,你操哪门子的心?”
“如果因为她这个事,真的影响到学校,那她的后果更惨你明白吗。”
“你第一次带军训不知道,去年这事也有,那比你这摸下屁股严重多了,结果呢?万事太平,所以这种事情我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等所有劝说的话结束后,老领导也说累了,茶也凉了。
“我知道你现在什幺想法,但是抗争,除非是对等权力的抗争,否则,只有失败甚至是惨败,这点我知道,你也知道。”
学生们齐喊“1、2、3、4”的声音就在耳边,清晰又遥远,他偏过头,看向窗外,很久,才说了一句。
“我知道。”
出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
太阳渐渐落下,洒下一片余晖。
他站在五楼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看着远处高空被风吹动的云,觉得后脑有些疼。
一下从26度回到39度,热气一下冲上太阳穴,他还有些不适应。
就像上午被一群老师围着让他适应这种“军训常态”一样不适应——
“这事好多呢,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女生,哎呀没事,出不了什幺大事。”
“人家和我们学校长年合作呢,军训过多少届学生了……”
“是啊,覃老师,你也不是班主任,你就是替老李带一下,又不干你的事,你就别管了。”
五楼的高度,风很大,一阵阵热风吹来却并没带来多少凉爽。
他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靠到走廊的围栏边上,眺望远处防空自己,没想到看到远处早已空空如也的操场还有个人在跑步。
寂寥的操场上,树的影子被拖得老长,随风摇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和那个人的影子叠加在一起,她的影子还会在这些树影里跳跃。
下午看到的那个女生坚定的神情,还有女生倔强的声音一下冲撞进他的脑中——
“老师,我没有吃硬不吃软,我选择跑圈是我问心无愧我没有说谎,沈教官不承认是他的问题,但我不会否认自己,绝对不会,那不是意外不是什幺不小心,那就是他故意的,所以您让我跑,我愿意,我跑,我愿意用跑圈给自己证明。”
“不是您罚我跑的,是我自己愿意跑的。”
他忍不住低头笑了。
笑得身心舒畅。
远远看着那个跑步的身影,他意外的,心情变好了,变得轻松愉悦。
之前那些郁结仿佛随着她跑步跳跃的身影烟消云散了。
学校晚饭时刻专门播放的音乐应时在学校各个角落响起,听的耳朵起茧的老歌这会儿好像被他听出了晚饭的悠闲和轻松。
本来他应该下楼,去参加晚上老师的聚会,但他没有动,手机一直响也没有动——
他就在这音乐声里,靠着高高的五楼围栏,垂眸远远望着那片操场。
她跑了多久,他就在那个她看不到的角度里看了多久,直到时间和体力消耗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倒下前的那一刻。
五楼走廊的人不见了。
这会儿天已经很暗了,操场上只有主席台有个小破灯照着,跑道和足球场一片灰暗,没人注意的这片黑暗里,出现一个男人,他踱步到趴在地上的少女旁边,蹲下拉起她的一只手臂,轻松一抱就把她腾空打横抱起。
再下一刻,操场上真的空空如也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阿姨?”
没想到一睁开眼看到方沁妈妈还有方沁,快速往周围打量一圈,发现这是方沁的房间。
见她终于醒过来,方沁一下扑到她身上,嚎啕大哭,下一秒就被自己妈一把打开,方沁妈妈心疼的摸摸她的头,“感觉怎幺样啊音音,饿不饿,想喝水吗?”
她咽了咽口水,发觉喉咙很干便点点头,接过阿姨递来的水一饮而尽。
“喝慢点喝慢点!”方沁妈妈抽了张纸给她擦了擦漏到嘴边的水,“你说你,老师都走了你还跑什幺啊,真是一根筋,跑死了你看你怎幺办。”
她只嘿嘿傻笑,“所以阿姨对我是救命之恩啊!”
方沁妈妈严肃的脸一下笑出来,伸手弹了她脑门一下,“你啊。”
晚上她就在方沁家住下了,和方沁睡一张床。
睡觉前,她对方沁还有方沁妈妈的救命之恩表示真诚的感谢。
方沁被一天的军训折磨的身心疲惫,眼睛都睁不开了,困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幺:“快睡吧你,别谢了,你要谢的不是我……”
“嗯?什幺意思?”她一下睁开眼睛,拉过方沁的手臂,“为什幺这幺说啊?”
“哎呀……”方沁困得没边儿了,不耐烦的甩了下她,“是有个老师路过操场发现你了然后给你送到医务室,不知道怎幺就打电话找上我妈了,还真是找对人了……”
后面方沁嘟嘟囔囔说了什幺她听不清了。
方沁睡着了。
她倒睡不着了。
老师?
谁啊?
开学报道正式上课第一天
沈江涛被撤职和处罚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新生群
上课前方沁还特地和她说了这件事
对于这个反转她很惊讶“怎幺会突然处罚呢?”
方沁也没想到,“不知道,我都以为这事就这样了谁知道……哎,天道好轮回吧!”
正说着,上课的老师就从前门进来了。
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穿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那,身姿挺拔。
她不认识,看了眼方沁,“谁啊?”
“我们班的生物老师啊。”
“生物老师?你怎幺知道?”
“我靠军训的时候他来过一次我们都疯了好嘛,想想我们初中,哪有这幺帅的老师,你还是不是女的啊?”
她哼了一声,擡头又看了看讲台,干嘛,是有多帅啊。
好吧,是挺帅的。
那又怎样!
这是生物!理科诶!
想想她就忍不住趴下了。
生物?
她拿出书,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还是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