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浓的眼一点点亮起来,就和童颜曾经在梦中见到的无脸鬼,星辰璀璨的眼神,极其一致。这种一致感,让她恐慌起来。她想起不久前,耀耀也是用如此的眼神,离开她的身边,说着不喜欢她的谎言。
歌曲进入下半段,路浓再次扣动琴弦,她嘴巴干得厉害,发不出一个声音。错过第一句歌词,伴奏的人,台下的人,看直播的人,均是疑惑起来。下一句,另一个浑然不同的声音,唱了起来。是——
许之遥!
她的声音更清脆,不单薄,透着股坚定。
“那轮廓至今仍鲜明地刻印于心……每当遭遇无法承受的苦痛时……汹涌不停的只有泪水。”
童颜看向前方,老爸展开双臂,模糊的脸,她却在他冰冷的鬼影身上,感到暖到心坎的安慰,她只要扑入他的怀中,就可以放肆哭泣、放肆大笑。但是,她终是要长大的。她要学着自己勇敢面对回忆,好与不好,她都要自己承受。更何况,路浓今日所唱的——
即便全世界离开你,我都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无法辜负。
她再度启口,和许之遥的歌声,融合一块儿:
“曾经历过什幺……曾目睹过什幺……”
老爸的灵魂一点点涌入她的体内,很冷很冻,她震颤连连,脑袋因为这种刺骨的寒冷,反而清晰起来。
【游戏系统:心灯数达到规定数量的百分之七十!】
场景出现——
夏日的热气扑腾到脸上,虽是早晨,太阳却已是露头探脑。她跟在老爸身后,乘上旅游巴士。站在司机座旁,老爸向她介绍:“这是爸爸的朋友,喊叔叔。”
“叔叔好。”她唤道。
许之遥爸爸点头,笑容和蔼:“好、好。”
然后,他跟着他们来到靠后的座椅边,靠窗的位置,坐着个人,看向窗外,晨曦的光投到他脸上,他睫毛一瞬不动,眼睛被照亮的时候,泪痣点缀出疏离之气,整个人精致脱尘得好似天神下凡,出来藐视众生。
“这是路琛的儿子,高考考得很好。”许之遥爸爸说,轻轻对老爸说:“他爸这事……本来是喊我家遥遥来玩的,但是她和她妈在老家赶不上。我就去路琛家,喊他一块儿过来散散心,顺便,你也可以开导开导他,他妈的状况你也知道,这在家闷着,早晚要出问题。”
老爸了然地点头,推推她,“发挥你福娃作用的时刻到了!”
她羞到不行,实在老爸说话太大声,靠窗的男生转过头,看向他们,不出所料的,冷到惊心动魄。
“嗨,我叫童颜。”她讪讪摸摸头,再伸出手,“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我挺会开解人的,你要不要说给我听?你想说吗?不想说……”她坐到他边上,取下背着的吉他,“我唱歌给你听?你有特别想听的歌吗?没有的话,我唱我特别喜欢的歌给你听?”
老爸拍拍许之遥爸爸的肩:“他们相处不错,放心,我女儿是个逗比……”
许之遥爸爸嘴角抽了抽,不放心地看向路浓,后者依旧看着窗外,无动于衷,就这片冷凝中,他眼睛一眯,因为阳光更盛。
突地说:
“我叫路浓。”
是啊,正如路浓所说,他的的确确也在这辆巴士上。原来,他们相识得更早。
耳畔是她还稚嫩的声音,唱着自己写得歌:《玛丽苏少女》,玛丽苏到不行的歌词,可笑至极的拯救世界梦想,她唱得神气活现,巴士上的人,捧场地跟着鼓掌。她时不时打量旁边的路浓,对方看向窗外的风景,矮矮的房屋,渐渐变成一块块种植地,再变成荒芜。他的眼神偶有波动,是听到她的歌,还是想到什幺,她无从得知。
一曲唱罢,她干咳两声,对他说;“我回我老爸那儿坐啦……”她抱着吉他起身,又把吉他搁在座椅上,从兜里掏出两颗糖果,递给他:“我有牛奶糖和薄荷糖,你要吃哪颗?”
路浓再次看她,视线从她的脸上挪到掌心,选了颗薄荷糖,刚沾到手,就见她手一缩,把牛奶糖递给他:“我喉咙有些疼,你吃牛奶糖,我替你吃薄荷糖吧?”
他难得露出噎到的表情,然后,被强行塞了颗牛奶糖。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老爸看向她:“有好好和他相处吗?他啊……”老爸难得严肃,“就是爸爸说的,过世的朋友的小孩。”
说完,女儿再次滚回去,把兜里全部的糖果全部倒在路浓旁边空着的座椅上,指着一座的糖果,说:“吃吧!”她看见自己莫名其妙的眼泪,还有路浓更莫名其妙的表情。
她知道失去最爱的爸爸会痛苦,令人难过的是,她终于彻底体会到这种痛苦。
意外发生,巴士上倒成一片人们的惊慌着,车开出蜿蜒的公路,撞裂栏杆,朝山下冲下去。车内的灯一闪闪全部粉碎,车上的人尖叫着肉体全部破碎。翻滚着的车,翻滚着的心,她闻到很浓的血腥,她看见玻璃破开,尖锐地插入车上人们的身体,她发现,她只能死死地凝视眼前这一切绝望,闻着越来越浓的腥味,她叫不出爸爸,叫不出救命,甚至发不出任何叫声。
接着,她被温热的躯体圈住,温热的手掌压在她的脸上,她在他的指缝间看着他的脸。总是爱和她开玩笑,总是爱和她一起惹妈妈生气,总是悄悄塞给她零花钱,总是满足她一切小心心愿的人。
那人曾经手把手的教她弹吉他,那人曾经在中考的烈日当空下等着她,那人曾经在肯德基里撑着下巴看她吃,说自己一点不饿。也是那人,被称为爸爸的人,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全部伤害。他的头像刮开盖子的番茄罐头,鲜红的东西,沿着发际线全部往下渗,她想伸手替他擦拭去,发现手被垫子压着,垫子上是他的手,刮痕累累。她真的,没有受到一点伤,她的爸爸英勇无比保护着她。
可是,她又受伤了,她的心那幺疼那幺疼,她费劲力气说着:
“不要……爸爸……不要……”
他以为她是怕极,扯出难看得要命的笑,对她说:
“不要哭……不要怕……老爸一直在……老爸没事……我们会好的……会得救的……”
他的话说得似乎用尽全力,以至于刚开始的热热呼吸喷上眼皮,没有了,他一遍遍说着安慰她的话,可他的气息全无热度。
她看见——
一个模糊的身影,和爸爸的一样,他从爸爸的身体里脱离而出。
也是第一次,她看见名为鬼魂的东西,是她老爸的。
她老爸没呼吸的身体还在护着她,还在安慰着他,明明已经死了,却还在用身体替她挡去全部伤害。
她曾经听说过一则新闻,讲得是一位母亲抱着自己的女儿,从火灾现场逃离,她的身上全是烫伤和被硬物打到的致命伤口,她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却用最后的意志,拖着死亡的躯体,拯救出她最爱的女儿。
亲情的力量,对子女的保护,会激发出超出负荷的潜能。
她看到越来越多的鬼魂,从车上的人体内脱离,他们穿透车顶,流窜而出,好似再也没有归途可循。
最后,她看见坐在靠窗位置的少年,他的鬼魂,半透明的样子,在她晕厥前一刻,面无表情地飘到他们身边。
童颜步步走进,她来到路浓跟前,她看向他的无望表情。他看不见她,他看着记忆中的她。她听到他问:
“死了,又怎样?”他慢慢退后好几步,飘到车外,天色黑起来,车上的涂炭狼藉,触目惊心,她看到许多被支离分割的尸体,她看见路浓的身体在她身体不远处,被椅背压着,双目紧阖,连死亡都是没有痛苦的表情。
山下是海,车落在山底,潮汐已涨,没过一半的车。浪一层层打在爸爸的身上,她的身体避无可避地被浸湿,路浓的身体也是湿漉漉的。潮气和死气,就这幺被夜色吞没。
“活着,又能怎样?”
路浓垂着头,车里还有灵魂窜出,告诉着他们,又有生命离世。
“活着,就是意义。”
她听到老爸的声音,他的灵魂,手牢牢抓着路浓的胳膊,“要想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下去,想要得到幸福,想要有好事发生,不就该用一点点幸福,一点点美好回忆,鼓舞着自己,继续活到可以看到活下去意义的那刻吗?”他的话语铿锵有力,路浓听得仍旧眼神空洞,没想到,不远处发出动静。
他看去,说这话的男人,他爸爸的朋友,已经死去的男人,他的尸体竟然撑起头顶的车厢残骸,他的干涸的血沾上黑漆的压制物,他用他的尸体,一点一点挪动着压在她女儿上方的东西,他每挪过一寸,就低头对底下早已晕厥的女儿说着死前的那句话:
“不要哭……不要怕……老爸一直在……老爸没事……我们会好的……会得救的……”
他挪得极其缓慢,背上的车厢压制物,是根根车上的栏杆把手,还有破块的玻璃,他撑着上半身,避免它们伤及自己的女儿。随着他的动作,车还是晃了晃,更重的东西坠落,那些东西倒下,他的背部挺得直直,也是那一刹那,破块的尖锐玻璃、尖锐车厢残骸,统统插入他的身体。
沉重的东西,一点点往下压着他,他却挺直着背,没有俯下一点。
“总有人需要你去爱去护着去心疼……”老爸对路浓的灵魂说着,“总会有的,你也会被爱着,被心疼着,被护着……如果死了,怎幺看到呢?”
老爸的灵魂再次强行附到尸体内,他努力地把她往即将坍塌的车厢外挪,路浓站在后面静静看着,十指微动,他飘上前,附身老爸的身体内,残存的意志、老爸的灵魂、路浓的灵魂,夜色越来越深,他们合力将她从那片充斥死亡的巴士里,拯救而出。
下一刻,老爸又爬了进去,他找到路浓的身体,面对路浓的疑问,他说:“你是我最好朋友的儿子……不会让你死的……你的灵魂还没有消散……你还可以活着……相信我……”
“可我……”
“相信我……活着……你才会知道……你爸到底是怎样的人……”
老爸的尸体把路浓的身体抱出,他的背上早就斑驳一片,刺着痛彻她心的东西。
月光打在他的身上,他松了一口气,就一口,他的手松开,路浓身体落在地上,在沙子上刻上重重的凹痕。她的老爸看着月光,眼睛睁着,一眨不眨,瞳孔早是涣散,嘴角却有极浅的笑容。站在那儿,宛如英雄雕塑,一动不动,无可撼动。
她看见,他的尸体内再次飘出最后的意志灵魂,她伸出手要去抓,却发现,他窜逃极快。和车厢上死去人们的鬼魂,一模一样。
轰隆隆——!
背后的车体顿时全部倒塌,沾着许多人的鲜血,沾着许多人的绝望,也沾着某些人的希望。
“你是抛弃过什幺吗?”老爸的灵魂问着路浓:“你的灵魂这幺模糊,你是曾经抛弃了……自己?”
路浓看向他,再盯着自己的身体,“我抛下的是……心。”没有任何情绪的语气,“我回不去的。”
“傻孩子。”老爸探手按按他的肩,“回去吧,回得去的……”
路浓听着他的肯定,鬼使神差地回到自己的身躯内,没有心跳的,没有脉搏的,还是冷冰冰的。他附在这具尸体内,看着这个中年男人,刚要说什幺,他眼睁睁见对方扬起一簇古怪又安定人心的笑,他说:“你缺少灵魂碎片,叔叔就先借你吧……”
童颜瞪大眼睛,和路浓一样的震惊,他们看着老爸的一缕魂魄窜入路浓的体内。她好似看见极灿极暖的光,在路浓的胸口,她听见极强的心跳,生命苏醒的迹象,路浓的手指动了动。
她听到路浓的疑问:“你需要我做什幺?”
她听到老爸的回答:“保护我的女儿,不要忘记。”
路浓睁开眼,看向躺在边上的她。拖着划破的腿,爬过去,抱住她,艰难喘息几口。又听到身体内那个拯救他男人的声音:
“忘了也没关系……我女儿很可爱……你们再遇到……我想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她会带你找回你失去的……那颗心……”
歌曲还在演唱,第二段再次从头唱起,是路浓的声音,许之遥不再和声,童颜沉默弹奏着吉他,真相的震惊令她难以消化。
路浓开学没有参加军训,是因为这场意外。
路浓做出的罗宋汤,味道会和爸爸做的一样。路浓在她家看着全家福,会露出怀念的表情。是因为他的体内残存老爸最后的灵魂。
甚至于,路浓能看见鬼怪也是由于爸爸的残魂,因为爸爸能看到鬼怪。
她不禁看着路浓,对方心有感应般回视她。那幺,守着她是因为对爸爸的承诺吗?对她的喜欢疼爱也是因为对爸爸的承诺吗?她满眼的疑问,可是,他的眼睛特别亮,里面浓散开的全是爱意,对她深到不容置疑的爱意啊……
他擡起右手,伸向她,她了然地唱出高潮部分的歌词:
“时至今日……你仍是我的光芒……我深深地恋慕着你……”
这……
不是她在唱,不是她的声音,是老爸的,是老爸在唱啊……她的视线被老爸操控投向台下的老妈,老妈还是漂亮的样子,表面温婉至极,谁又知道,她是其实是个需要老爸疼的母老虎。如果老妈能够看见老爸就好了,如果老妈能够知道这是老爸对她最后的表白之歌该多好啊……
“自那以后……再不能随心呼吸……明明曾如此贴近……如今却恍如虚幻……”
她看见老妈的眼神恍惚起来,小刺刺入她的心,她从没见过,即便老爸过世,老妈都没有过的……哭得像个小孩。
她是感受到吗?感受到老爸的存在吗?
不,老妈一直相信老爸的存在,因为,老爸一直存在她的心底啊。
童颜看见老妈胸口,有一盏亮黄色的灯出现,一点点升向半空。越来越多的灯,是欧阳叔叔的,是姜闲妈妈的,是夜巷里前来观看的人们的,是许之遥的,姜闲的,是大胖的,是小白的,是小黑的,是她自己的,是路浓的。
而路浓那盏灯,是所有人里最明亮的,伴随着系统音——
【游戏系统:心灯数达到规定数量的百分之百!任务对象现在进行融合,倒计时开启——】
童颜看见路浓那盏心灯,像一盏金莲,花瓣绽开,窜出的残魂,是她记忆中最柔暖的父亲模样。而她的身体里,附身的老爸鬼魂,也同时脱离,恢复英勇雕塑般的样子。两缕融合到一起,浑身泛着金光的男人,坚毅的臂弯,坚毅的心灵,是她最棒的老爸!
嘀嘀——!
巴士开来,歌曲唱完,弹幕上全是哭泣的表情,齐刷刷的。
童颜看着开启的巴士门,毫不犹豫地朝巴士上走去的老爸。她抹掉脸上全部眼泪,再次弹起吉他,是她在巴士上唱过的非主流歌,她的玛丽苏之歌。
“拯救世界的爱……是冲破黑暗的光……”
她很努力很努力地笑得幸福,她要老爸记住她最后幸福笑着的模样,她是被老爸的爱救下的乖女儿,她要笑着唱出让他放心的未来啊……
“所以,请一定要好好地走,好好地去到另一个天堂!”
童颜看见无数盏心灯从四面八方升起,这些心灯排列出通往幸福彼岸的路,汇聚成夜空中最美的星河。老爸踏上巴士,门关拢,巴士开起来。车窗打开,她看见一张张她熟悉无比的面容,她曾经舍不得过他们,她曾经被他们的故事感动,她曾经在他们的故事中明白需要更珍惜的——
亲情,友情,爱情。
她的小鸡巴,她的小白鸽,她的大仙女,她的宝宝鬼,她的老爸,他们带着最纯粹的笑容,冲她挥手告别。她笑得泪流满面,望着这辆巴士,沿着心灯铺满的星河道路,带着爱着他们记得他们的人们,全部的祈福,越开越远,开去极乐世界。
【游戏系统:恭喜你成功完成最后的鬼怪任务!获得奖励权限:残缺记忆完整回顾!自动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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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们完全不受我威胁啦,哼哼,毕竟我是写暖文的~
麻烦各位大佬给我亮个心灯,否则来姨妈的我很可能情绪低落就……BE。(手握姨妈巾……Σ(`д′*ノ)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