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才渡过了最灰暗的十年,当初被送出宫外的年幼的皇子皇女们终于得以还朝,其中回来最晚,也是最风光的,是皇帝的幺女,长阳公主,李其玉。
后来逐步恢复,百废俱兴的三年,一众皇子皇女里头被养的最好的,也是长阳公主,李其玉。
比如今日。
长安的长街今日都挂起了彩绸,金吾卫开道,朱雀大道红毯长铺,只恭候那位公主垂临。
百姓聚在道旁,人头攒动,有外乡人不明所以,却问:“是圣上外游?”
有人笑他:“非是圣上,是长阳公主,今日是公主诞辰,圣上特许公主去扶风楼设宴,与民同乐。”
“谁都可以去?”
又有人答他:“自然,不过公主在最高层,想看公主玉容,趁现在吧!”
说话间,钟楼一声沉响,涂朱宫门缓缓打开,佩刀的礼队在前,娇娥拥辇,华盖相倾,这众星所拱的,正是玉辇之上垂眸端坐的小娇娘。
红裙华饰,一朵红莲花钿绽在她额间,衬她白玉妙肌,她微扬着下颔,接受众人的目礼,骄矜华贵。
但她臂间却搭着一柄白毛拂尘,与她那一身金银配饰都不一样,仅仅是一柄别无他饰的拂尘。
“那就是长阳公主啊...”外乡人的这句喟叹里只有惊艳“她为什幺要拿那柄拂尘啊?”这后半句话里也是十足的疑惑。
也有人答他:“你是乡里来的吧?这也不知道?十年前摄政王乱政那会儿,圣上不是将未及笄的皇嗣都送出长安了吗?我们长阳公主去的啊,就是山中道观,这一待就是十年,长阳公主三年前才被接回来,十年的习惯,那是一朝一夕能转移的。”
还有人附和他:“可不是,至今我们长阳公主每月中旬都还会去长安郊外的清云观修行几天。”
外乡人却疑惑:“你们一口一个‘我们长阳公主’你们很喜欢她?”
“这不废话,我们长阳公主人长得天仙似的,心地也好,无怪乎圣上这样千万般娇宠着。”
.....
就在这几人的问答间,公主的华辇已远,他们只有远远的望一眼那辇上的秀欣身影,意犹未尽。
李其玉直到红毯已尽,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在扶风楼前停下才掀了眼睑,吐露其下灵动墨色。
李其玉在娇娥相扶下款款下了玉辇,一双顶珠绣鞋,碾过红毯之上,诸人为她挥洒的花瓣。
她裙幅扫过,卷花携香,在场诸人都无比想当那些花瓣,一近芳泽。
李其玉的身影消失在扶风楼里,众人仰头,只盼着那娇娇身影能快些在最高层出现。
不负众望,李其玉一盏茶的时间才登了顶,她扶着楼梯深喘好一会儿,低喃了句:“好重的华贵。”才重新正了衣冠,秉好拂尘,施施然近了阑干,朝底下诸人弯眸一笑,虽然他们基本看不见。
当李其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时,他们再次沸腾了起来,参差不齐地高呼着“公主千岁”。
李其玉悉笑着接纳他们的唱福,心里想的是,果然是朝堂上的臣子们训练有素,她每回听到,无一不是整整齐齐的一声“圣上万岁”。
李其玉的生辰宴一直持续到酉时,而她本人早已倚着栏杆,兴意阑珊地望着楼下的街市,粉唇微嘟着,有些后悔自己脑子热提出的这个过生辰的“奇思妙想”。
她原以为是能和他们同宴而席的,没想到她父皇最后是这样安排。
侍从见得公主已然失趣,扭头就嘱咐下去,该放烟花了。
城西的城墙上,一缕白烟燃起,侍从一见,里面咧嘴向李其玉禀告:“公主,圣上为您特制的烟花马上要放了,请您向西望。”
李其玉支起身,依她所言向西一望,随一声高昂鸣声,一朵牡丹绽在深蓝穹幕里,接下来的鸣声过后,众花相随绽放,又稍纵即逝。
烟花映入她的漆瞳底,照出欢喜颜色,李其玉撑肘欣赏着这场烟火表演,楼中城内的众人也沉醉在其中。
却有三人望的却是与明月同高处的扶风楼上的娇娇,清风撩动她的乌发,搔弄过这三人的心尖尖。
这是长阳公主李其玉的十七岁。
——
第二天李其玉到三竿过后才其榻,洗漱过后就拾掇拾掇进宫谢恩。
皇帝李晋生得英武,虎目阔额,李其玉不像他,肖似生母,那位已逝的淑妃,而李其玉只遗了李晋那双漆墨色的眼瞳。
李晋一留她,就留到了近宫门落锁时。这一日朝后,李晋公务缠身,有李其玉伴在身侧插科打诨也很快过去了,李晋好不容易处理完朝务,才与李其玉正经聊上几句,就有宫侍来提醒,已近宫门落锁时候,李晋这个时候又暗恼自己为何要在娇娇女儿十四岁就给她封邑开府,徒徒浪费了许多他与女儿相处的时间。
但是这样的李晋,也只留给了李其玉,是以五公主李其姝来时,她看到了自己父皇在看向自己时唇畔收敛的笑意。
她不喜欢李其玉,这是原因之一。
李其玉知道李其姝是来邀请李晋去她生母那里用膳的,也就顺宫侍所说,起身告辞。
李其玉向这位与她差不到一岁是姐姐报以一笑,而对方眼中虽嫌恶,但依旧眉眼弯弯的回她一笑。
李其玉转身离去,她不喜欢这种怪腔调。
终归是被李晋保护妥帖的长阳公主,她一回来皇帝就给她破例开了府,还是提前就造好的公主府,超了规格的公主府,近皇城,府中丁侍皇帝俱过了眼。
所以李其玉没机会见识宫中的尔虞我诈,心性只比刚还朝时,长进了那幺一丁点儿。
与李其玉跨出御书房的同时,也有一位梁上客窜出了皇帝寝殿,跟着他的还有一众禁内侍卫。
可怜的内侍与从高墙越下的梁上客对了个正巧,内侍对上他那双琥珀色似狼一样的眼睛,像被他扼住了咽喉,那声“有刺客”堵在喉当中,不上不下。
他的话未曾喊出口,就已被这双野性眼睛的主人割了喉。
他一甩去刀上血珠,继续逃窜,暗自懊恼为什幺要和他们打赌,他堂堂月上川少主因为试图盗取龙袍被逮,传出去岂不笑话!
那罗阿贴墙潜行,左肩已被血浸湿,其实那道伤也不算太深,但也不至于好不影响,但那罗阿却连眉也不动一下,非是他能忍,只是他感受不到疼痛,如此而已。
但失血过多的确在影响他的体力,那罗阿按刀的手微微发颤,身后是高呼“抓刺客”的追兵,他不能停下。
那罗阿窜入了御花园,依贴着假山蹲下,他干脆脱下短打上衣,扯一条布囫囵缠绑住肩头伤口,虽已不再流血,但手臂扯动间,仍会渗出鲜血,了以应对。
那罗阿仰头,冷汗打湿了他鬓发,圆月透过假山缝隙一窥这俊美少年郎,这是漠北的风沙雕琢的五官,麦色皮肤,深邃眼廓,还有他眼中两泓琥珀泉。
他阖眼,张口呼吸着,精壮的胸膛随呼吸起伏着,他的肌肉里,藏着少年人的朝气。
狼一样的少年郎。
刚费力为自己处理好伤口,那罗阿一敛气,擡头就发现了要越过假山的黑衣暗卫,那罗阿的目光锁在了他腰上的玉字涂朱木牌。
于是他跃起,拔刀,刀舔喉过,连血也不外溅一滴。
收刀归鞘,那罗阿摘下这个暗卫的面甲给自己带上,遮住了一半五官,那罗阿换上他的衣袍,刚踏出御花园几步就被禁内侍卫拦下,侍卫长眼瞄到他腰上玉佩,了然之余却疑惑:“你为何在此处。”
那罗阿正织罗着一腔谎话,斟酌着讲哪一个才最得体。
却有人替他接了话:“我们奉长阳公主之命来查探发生了何事。”
那罗阿回头,但见两位与他同样打扮的暗卫,那罗阿想,原来还真是长阳公主的人。
“既是如此,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是有人欲窃龙袍未遂。”侍卫长皱眉,已过宫门落锁时候,此时还能随意出入禁内,还能随意调遣暗卫的,也只有那位小祖宗了。
那罗阿学着另外两人一样抱拳应是,转身离去,那罗阿跟着他们,心里却在盘算着现下该如何脱身。
他听到走在前面的其中一人说:“老十,为什幺要我来带这个新人,他跟个闷葫芦一样。”
另一人宽慰他:“因你刚好当值啊,无碍,他话少左右也少些麻烦。”
那罗阿一路跟着这二人到了宫门口,他本以为自己到时候一出宫门就能溜之大吉,可停在宫门口的这轿马车和他感受到蛰伏在暗处的十几人的气息时,那罗阿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禀公主,是有人欲盗取龙袍未遂,目前这小贼还未落网。”
那罗阿抱拳跪地,跟在这二人身后一言不发,只盼着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马车里的人却笑了出声:“哪有小贼敢窃龙袍的,依我看,得叫人一声好汉才行!”
那罗阿挑眉,诚如她所说。
“好了,晓得了是什幺事就可以了,抓贼也轮不着咱们,回府吧。”马车里的人似乎是困了,话里卷带着猫儿似的慵懒意味。
暗卫们刚想告退,负车的俊马刚擡了蹄,就听到后头一声洪亮的:“公主请留步!”
那罗阿起身,余光瞥去,竟是一众禁卫军,带头的银兜鍪,锁子甲,手持一柄红缨钢枪。何许人?敢拦公主马车。
车夫勒了马,三个暗卫退也不是,只好和公主带的侍卫一起拦在禁卫军前头。
“顾统领有何贵干。”这回马车里的人的声音不再慵懒,像是特意起了身,颇为正经。
顾统领躬身抱拳,姿态放得很低,但态度却强硬得很:“窃龙袍的小贼尚未落网,公主欲开宫门出宫,臣怕那贼人能混在公主侍从的行伍当中...”
顾统领更弯了腰:“贼人左肩受了伤,恳请公主准许臣下检查您的侍从。”
“...”
“臣顾知横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公主海涵!”说着,顾统领就直起了身,擡靴向三个暗卫走去。
首当其冲的,是那罗阿。
那罗阿僵直了背,右手的拇指抵上了刀镡。
正当顾统领的手要伸向那罗阿肩膀的时候,马车里的人脆生生的喝止了他:“慢着!顾统领这话是什幺意思,我还能包庇人家不成?只是你要动我的人,我不同意。”
她的声音又提了一些,带着些傲慢意味:“长阳的侍从还轮不到顾统领来管,再说了,抓不到人...是你的本事,与我何干。”
那罗阿抿唇,竭力遏制了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顾统领一腔的愠气不敢发作,毕竟这位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她若不讲理,他们也没辙。
最后顾统领只是闷声道了一句:“臣告退。”就又带着他身后百来号人灰溜溜地退下了。
马车里的李其玉松了口气,又卧回了小榻上,仗势欺人这档子事儿她还不甚熟悉。
那罗阿松开拇指,和另外两位暗卫一同告了退,隐去了暗处。
在暗处的那罗阿目光左右扫过,乖乖,进个宫带十个暗卫,宫门落锁以后还能随意出入禁内,长阳公主到底是何等模样?
月上川的少主跟着这队暗卫潜行,只想着赶快到公主府,然后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