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早晨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
清晨七点,阳光在蓬松的雾霭和锃亮的松针间穿梭,取代了刚刚熄灭的街灯,将难得的一点明亮洒进窗子里。几簇冰花凝在窗玻璃和木格棱的接缝了,小精灵们用牙签大的铲子费力地抠着,翅膀上缀着晶莹湿润的光点。
街上偶尔驶过几辆马车,咯吱咯吱碾碎凝结的冰雪。
冬至祭结束,街头那些亮晶晶的花灯和彩带都清理掉了。整个城市一夜间似乎被雪埋没,透不出一丝声息。
夏洛缇咬了一口干冷的面包,盯着窗玻璃,有一种沉在湖底凝视结冰湖面的错觉。
她把视线转向格尔纳。
他在准备早餐。
热气腾腾的厨房有点像昨晚情欲躁动的浴室。夏洛缇在雾气律动的间隙里窥探他的身影。
精干的,挺拔的,线条从后颈一直绷到后腰,有如一颗笔直不弯的白杨,单层衬衣完全掩盖不住。
夏洛缇的视线像贪婪生长的藤蔓,沿着他的胸膛一直攀附到脸上。其实,这位温柔谦和的模范骑士的长相并非温和那类,相反,深刻的轮廓和寂静的绿眸让他看上去相当冷峻。
不过当他露出笑容时,狭长的眼睛微微弯起,脸部线条柔和下来,会透出一种奇异的亲和力。
唉,没办法,她就喜欢格尔纳这种的。
能主动点就更好了。
夏洛缇在脑子里进行了一会儿色情的幻想。食物的香气在热雾中蒸腾,钻进鼻腔,弄得她昏昏欲睡。
她忍不住将头埋进手臂里睡着了。
格尔纳准备好早餐,一转身就看到夏洛缇趴在窗边睡着了。
脸压着手腕挤出圆鼓鼓的线条,浓密的眼睫在奶油般细腻的眼睑上投落阴影,阳光透过冰花将金发照得熠熠生辉,有如一只在壁炉上安然小憩的金色渐层猫。
她也就睡着的时候能乖一点。
格尔纳为她披上外套,罩住耸起的肩胛骨。
他在桌上摆好早餐。门外突然传来响动,门边的布谷鸟呱呱地叫起来,提醒他有客人来访。
格尔纳打开门。
晨风吹过,冬季的寒冷像利刃一般扎透满屋的温暖和煦。
门外站着个男人,庄严的蓝白长袍罩住全身,面容英俊肃冷,薄而锋利的嘴唇抿成一条没有温度的线。高挺的鼻梁上架着无框镜片,银链垂下迤着线条硬朗的肩胛。有风吹动他漆黑的发丝,带来一点碎雪。
眉间拧着,不太柔和,整体如晨风一般带着股不速之客的冰冷感。
首席宫廷法师,埃利森·迪尔。
同事在休假期间来访让格尔纳有点意外。他侧身让沐浴在寒风中的法师走进门,同时简单地打招呼。
埃利森低垂着眼睫,视线冷寂。他抖了抖长袍,光魔法融解掉沾在其上的冰碴。
“尼克拉斯阁下,这幺说或许会有些强人所难,”他擡头直视格尔纳的眼睛,“你的假期得中止一段时间。”
格尔纳沉吟片刻,问到:“是什幺原因?”
埃利森回答:“前几个月送去莫洛温联姻的小公主已经回来了。维斯特里奥与莫洛温的协约失去了政治婚姻的保障,随时被可能废除。女皇陛下想尽力保全协约中莫洛温划归给维斯特里奥的领土,不得不下令派兵支援。”
格尔纳稍加思索:“我知道这事,不过这种纠纷不应该归你们和帝国军队管吗?”
格尔纳是圣殿骑士,隶属于教会,对于世俗皇权有一定的独立性。
埃利森的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问题在于,那位小公主的未婚夫――一位莫洛温将军莫名其妙死在了她离开的前夜里,之后将军府中又搜出了大量精灵尸体。私自屠杀精灵违反了新教的律令,所以又与教会扯上了关系……”
格尔纳接过他的话:“女皇想借教会的名义攻打莫洛温?”
“是的,女皇想调动圣殿骑士团。”
同意联姻又半路反悔接回公主,维斯特里奥显得理亏。可现在莫洛温违反了宗教条律,借着替新教惩治犯罪者的名义,维斯特里奥可以顺理成章地出兵。
“需要我做什幺?”
埃利森回答:“担任统帅。”
格尔纳揉了揉太阳穴:“这种事不一直是女皇那个小儿子来执行的吗?”
“你说皇储殿下?”埃利森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不带感情的笑容,“前几天他未经女皇和参政院的批准私自调兵前往维斯特里奥边境,目前正在关禁闭。”
“……”
格尔纳小时候经常去皇宫里玩,那个小皇子他从小就认识,跟夏洛缇一样不让人省心。
“先进来坐坐。”他露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侧身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埃利森轻轻颔首:“有关出征的具体事项我得跟你谈一谈……”
他的话语突然停顿了。
眉头一点点锁起,嘴角的弧度放下来,视线越过格尔纳的肩头停留在某处,狭长的眸子隐约透出一点深沉的蓝光。
格尔纳回过头,看见夏洛缇正揉着眼睛从厨房里走出来。
略长的衬衫垂过臀部,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腿。衣领耷拉下一块,半个肩膀袒露着,皮肤莹泽泛光,金发乱糟糟的,却依然耀眼。早晨迷迷蒙蒙的光温柔地亲吻她的面颊,为她染上一点虚假又精美的陶瓷质感。
格尔纳皱了皱眉,向前一步挡住埃利森的视线。夏洛缇梦游一般走近他,在她张开红润的嘴唇以含糊湿润的语调喊出“哥哥”时,格尔纳一把扯过她,低头整理好她的衣领,一颗一颗扣上外套扣子。
外套有些大,裹着纤细的身子,显得空荡荡的。
夏洛缇睁开半眯的眼,眼底水雾弥漫,熔金流淌,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她看到埃利森时,显然也愣了一下,水雾散去了大半,眼睛眨巴眨巴的。
格尔纳并不觉得奇怪。埃利森曾经在永恒之塔担任宗教哲学方面的导师,夏洛缇就算不是他的学生也一定跟他见过许多次面。
埃利森垂下眼,视线将夏洛缇整个覆盖,有如审视。但他很快又收住了,蓝色的眼睛不起波澜。
他朝夏洛缇伸出手:“艾伯特小姐。”
夏洛缇一动不动,低头专心致志地捏着衣角的透明纽扣转来转去。
格尔纳的手掌按上她的后脑:“对客人要有礼貌。”
夏洛缇才伸出手。
宽大的袖子将手遮得只露出一点指尖,白皙透明,有如残存在松枝下的雪箔,轻轻握一握似乎就会化作温柔新鲜的春水。
埃利森握住她,温和干燥的指尖正抵着掌心,稍一用力,便深扎进去。
夏洛缇抽回手,对格尔纳说:“我饿了。”
格尔纳问埃利森:“要留下来用餐吗?”
埃利森将手收进衣袍,面容一丝不苟地绷着:“谢谢,我……”
夏洛缇面无表情截断他的话:“只有两人份的。”
他点了点头,视线掠过格尔纳的脸:“我们改日再谈。”
临走前,他眼底蓝色的光有点飘忽。
门一关上,夏洛缇就蹦蹦跳跳跑去了餐厅。
格尔纳问她:“埃利森曾经应该是你的导师,可你们看上去关系不太好。”
夏洛缇头也不回:“他的课我每节都旷。”
“……”
“唉哥,你被家访过吗?”夏洛缇有点沮丧地说,“经常旷课的坏学生遇上来家访的老师通常都会很尴尬。”
“为什幺要旷课?”
沉默良久。
“因为无聊,”她咬着面包,声音含含糊糊,像是自言自语,“课无聊,人也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