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 (6000+)

那颗红枣,最终挂上他的房间钥匙。

做完这些时,谢道年回过神来,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想把钥匙取下来,一触碰到那颗精心缝制的小红枣,他又停了下来。

时钟滴答滴答走着,脑子里随着声音想起一些东西。

——她头上的发带颜色鲜艳,鞋底磨的小坑深深浅浅。

谢道年重新躺回床上。

罢了罢了,下意识就做了,就让它这样吧。

——她会坚持多久呢?

天气好,谢道年拿出书柜里的书到院子里晒一晒,每年他都会晒书,有许多还是绝版的漫画,有老夫子系列的,金庸系列的。以前谢云鹏不给他看这些没营养的东西,让他正经读书,谢道年小时候都爱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

严谨的少年,每次看到搞笑情节,也会在床上捧腹大笑。

这些都是他的秘密。

谢云鹏给他定下太多规矩,谢道年已经在规矩里生活许多年。

有谁是天生就这幺斯文有礼的呢?他也有过调皮烂漫的时候。

·······

过年前,云浮居前摆了对联摊,谢道年坐在桌子前,一笔一划写着字,排队的大爷阿姨们挑选着红纸长度,列着对子让他写。

东西明码标价,他已经写了好几年,邻里街坊都很熟悉,每次过年前都到他这里订对联。

谢云鹏时不时出来看他,太阳出来了就给他竖把大伞,陈露给他泡个罗汉果茶,等新年到来,对联写完了,他就能小赚一笔。

几个女孩你推我我推你,在对联摊前有些忸怩。

“道年哥哥,帮我们写对联。”

他写着字,擡起头看她们,问,“客厅的,还是厨房的,还是买全套?”

“全套。”

他停下笔,“多少米?”

女孩脸更红了,将列好的对子递给他,“2米。”

谢道年点头,接过纸条,去架子上取下红纸,“下午来拿。”

女孩们没有走,而是站在一边,看他写字。

这条街上,虽然有帅哥,唯独他,斯斯文文,高高大大,温润有礼,远远看一眼,就忍不住想接近。

这样一个人,连对他生气都生不起来。

女孩们和他有一句没一句聊着,谢道年不一定会接,但还是会说上一两句。

过一会,摊子前停下一个高挑女士,身上穿着职业装,头发盘起来,五官艳丽,抽着烟。

女人抽烟也能这幺好看。

谢道年觉得她有些眼熟,说不起来在哪见过。

“你好,请问要什幺?”

“帮我写全套对联,1米8的。”

“需要明天才能拿,可以吗?”

“可以。”

陶乐没有走,她在一旁抽烟,看着这个被女儿老是念叨的男孩。

这年头还有人穿唐装,款式修身,显然是改良过的,但穿的还那幺合适,也亏得那身气质了。

陶乐眼睛毒的很,摸爬滚打这幺久,眼神正不正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男孩在她的注视下不偏不移,坐得端端正正,笔锋稳稳,行云流水。

陶乐灭了烟,转身离开。

等人完全看不见后,谢道年停下笔,喃喃自语,“总觉得有点像。”

·······

傍晚收了摊,他带着一堆东西从后门进去,七里香已经谢了,只剩下叶子在那里。

陆胭坐在后门,身边放着一个大大的袋子。

等他走近了,她马上起来,眼睛亮亮的。

他在她跟前停下,问,“怎幺了?”

不是问你什幺事,也不是问为什幺,而是,怎幺了?

“你终于收摊了,我是来给你东西的。”她转身拉开袋子,里面竟然是一堆娃娃,各种各样。谢道年看着觉得眼熟,那不是街边那家游戏厅娃娃机里的东西吗?

好家伙,她是把人家整个娃娃机搬空了吗?

陆胭掏出一个大大的蜡笔小新,“这个抓了几次才抓到,送你。”

蜡笔小新比着一个萌萌哒的表情,谢道年的表情有一瞬间僵硬。

陶乐以前和别人合伙开过儿童游泳馆,游泳馆前摆着几个娃娃机和游戏机,供下课的小学生玩,陆胭每次放学都要去店里抓娃娃,拿着一堆硬币练习,陶乐也随她去了,反正抓出来还是会放回去的。

就这样,陆胭练成一手抓娃娃绝活,去到哪抓到哪,有抓错没放过。

黄昏的余光打在她脸上,白色的裙子洒了颜色,冷暖两色,矛盾又协调。

见他在看她,陆胭很不好意思地将娃娃往他怀里一塞,娃娃卡在他臂弯里,她低头提着她的那一大袋战利品走了。

娃娃布料软软的,覆在肌肤上有种痒意。

霞光也软软的。

谢道年将它夹好,推门进去,回到房里,将它放在桌子上,旁边堆着一堆对联,搭配奇怪又滑稽。

他叹息,拍拍蜡笔小新的头,转身下楼吃饭。

·······

快1年过去了,她依旧锲而不舍。

时间过去这幺久了,久到他会下意识回头看看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不在。

她没有打扰他,却时时刻刻存在他的生活中。

长假夜晚,天边一道弯月,巨副天幕上,点点繁星,蜜蜂停在后院的茶花上,贪婪吸着花蜜。

9点的小巷安静又深沉。

窗台边的仙客来开得正艳,幽吐芬芳。

陆胭在底下招手,她穿了一件裸粉色及膝裙,露出白皙的肩膀,黑发披散,月魄冰心。

谢道年刚写完书法,桌面上大大的“三省吾身”四字,遒劲有力,洒脱大气。

他在看她。

“谢道年,我好看吗?”她转一个圈,裙摆开出花来。

她很好看,不施粉黛也好看,身上有用不完的活力。

笑容也有说不尽的真诚。

路灯照在她身上,就像电影中的镜头,女主角站在这种角落,等候着她的男主角到来。

他点头。

底下的陆胭捂着嘴偷笑,再看他一眼,高兴地跑走了。

地上的七里香都被她踩得飘起好几片。

很多个夜晚,爸妈在前面看店,谢道年在练书法,她都会准时到来,而他也似乎遵守约定似的,每次都会起身到窗台看看。

她的每次到来,窗台外的世界都被装饰了。

那颗红枣静静躺在床上。

谢道年坐回凳子,再也写不下书法了。

那晚,他梦见裸粉色的裙子,随着跑动飘出淡淡幽香。

蜡笔小新静静坐在床头,它早已从桌子转移到床上。

·······

今天,陆胭到七婶的早餐店买东西,七婶和七叔已经50多岁了,去到时,七婶正在和饺子皮,瘦削的手臂有用不完的力气,身上衣服干干净净,一旁的七叔更是勤奋,洗碗擦台,都不让七婶动手。

平凡的夫妻,有着相濡以沫的爱。

陆胭又想起他们躺在医院的儿子。

“七婶,我要两份玉米饺。”

七婶看她一眼,笑着给她拿玉米饺,“小胭起这幺早啊?”

“嗯。”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七婶,麻烦给我拿份流沙包,还要三个糯米鸡。”

陆胭回头一看,是谢道年,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黑色及膝短裤,头发柔顺,目光有些惺忪,显然是刚起床。

修长的身子站得笔直,他好像什幺时候都是这副状态。

他看她一眼,两人目光相对,陆胭慢慢吃着玉米饺,想起昨晚到他家楼下看他的情景,一时有些脸热。

早晨的太阳很温暖,打在她脸上,晒了淡淡金色。

谢道年买完早餐,看她,“一起走吗?”

陆胭忙点头。

“——走吧。”

七婶在一边看了,脸笑得像朵花。

马路上人多,人行道上绿灯后,谢道年和陆胭并排走,周围十分拥挤,他把她拉到身后,陆胭悄悄扯上他衣服,他停顿一下,又继续走。

到了绿道,上面的砖头坑坑洼洼,有几块翘起一边,陆胭没看脚下,一角踩下去,砖头不稳,倒向一边,她脚扭了一下,哎呀一声倒在地上。

谢道年急忙蹲下来,“扭到了?”

陆胭捏着脚,皱眉道,“砖头太松了。”

她抓着他的手尝试着起来走走,发现一阵刺痛。

谢道年看看她,转过身来,拍拍肩膀,“上来,我背你回去。”

陆胭咬咬唇,浅浅笑了,有他看不到的狡黠,她趴上他的背,头发带了股馨香,钻进谢道年鼻子里。

柔软的胸部压在他背上,他是第一次感受这种触感,背脊一阵发紧。

“家在哪?”

“东街的紫竹苑。”

谢道年背起她,往东街走。

街上车水马龙,他的脚步很稳,陆胭趴在他背上,闻到洗衣液洗后残留的香味,树荫下的空气似乎都带了湿润,毛孔都舒张开来。

“谢道年,你有女朋友吗?”她问他。

谢道年看她一眼。

——无奈,恨铁不成钢。

陆胭见他不答,憋憋嘴。

其实,女孩只要你一句回答,而他却让她猜。

都没恋过,谁能猜透呢?

“你脑子就不会转一下吗?”他轻轻开口。

陆胭问,“什幺?”

“····没事了。”

送她回到家门前,陆胭开门,一只肥橘闪出来,在陆胭脚下叫个不停。

——灵活的胖子。

陶乐今天起得早,出来时见到谢道年,目光打量了一会。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交锋,而谢道年早也猜到那时来订对联的是陆胭的妈妈。

男孩身上气息很干净,一件白衣服,黑裤子,英俊端正。

女儿站在他前面,一静一动,莫名契合。

“阿姨好。”他微微弯腰打招呼。

陆胭单着脚跳过去,“妈,我回来了。”

陶乐看她,“怎幺了?”

“扭脚了。”

她看看谢道年,介绍道,“妈,这是谢道年。”

陶乐点头,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一遍,“知道,你经常说呢。”

没想到陶乐这幺直接说出来,陆胭不好意思看他一眼,谢道年更是微微红了脸。

——还会红脸的男孩。

陶乐笑了笑。

“陆胭,我先回去了。”说完看向陶乐,“阿姨,我先走了。”

陆胭起身,喊道,“路上小心啊,别走那条绿道了。”

谢道年看她一眼,微微点头,轻轻带上门,转身走了。

陶乐坐到她身边,陆胭一直哎呀哎呀叫,仿佛有多严重似的。

陶乐擡起她的脚,一把打在她大腿上。

“嗷!”

陆胭这回真的叫出来了。

“看你这样也不严重,还在我面前装。”

陆胭摇摇她的手,憋着笑。

陶乐问她,“和那小子成了没?”

提到谢道年,陆胭有些丧气,“没有,他太难追了。”

见她这样,陶乐叹气,摇摇头,起身继续补觉。

“猪头!”

“妈,你又骂我。”

陶乐纵横情场,却生了这样一个二傻子。

······

她和谢道年不紧不慢相处,有时候谢道年还会和她吃个东西,对她的一些小动作也不阻止。

他的舍友每次见了她都竖起大拇指。

陆胭不解。

她向他讨要书法,谢道年写了断章二字给她。

“什幺意思?”

谢道年喉结滚动,“自己想吧。”

那时候,陆胭还没想到卞之琳,也没有将这两个字联系起来。

浩日当空,气息炎热。

她听说今天是他们学校的运动会,偷偷跑进Z大,到体育场找他。

好多人,好多男孩,都不是他。

谢道年刚跳完高,坐在凳子上喝水,浑身湿透,其他同学也在大喘气。

这个是晋级赛,等会还要比。

一位学生会后勤部的师妹蹲下来递纸巾给他,这些都是学生会的工作,在比赛过后递东西给运动员。

谢道年说了谢谢,接过来擦汗。

师妹还没走。

“师兄,你是哪个年级的?”

男孩额前戴着黑色运动发带,眉毛浓黑,眼睛明亮,身材高大,气质卓群。女孩在一边看他比赛看得一阵心动,找到机会就上来搭讪。

谢道年拧开瓶盖,微微一顿,礼貌回答,“xx级xx系。”

师妹脸红红的,再靠近些,“师兄,我能加你微信吗?”

女孩靠他很近,脸颊红扑扑的,富有朝气。

谢道年放好瓶子,抹去嘴角的水,“不好意思,我没带手机。”

有项目的人不会带手机比赛。

师妹点开手机,“那,师兄,能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很抱歉,我最近换了新号码,还没有背下来。”

饶是再没眼色的人也知道这是拒绝了,既然人家都这幺礼貌,也不好讨没趣。

小师妹失落地走了,裁判正好叫到他的名字,谢道年擦一把汗,绑好鞋带,摆正运动发带。上场时,他往校道看一眼,发现那里都是呐喊的观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

少了点什幺?

·····

运动会过后是五一长假,谢道年什幺都没收拾,天色有些暗,像要下雨,他拿着一把伞就下地铁了。

大学城站是中转站,现在很多人,回芬芳路是3号线,他等车时,看见陆胭背着书包,头低低地,在听歌。

她站错列车方向了。

耷拉着头,也不知想什幺。

陆胭上了车,发现今天车厢好像没那幺挤,她也没坐下,抓着扶杆。

坐6个站就到了。

她很低落,自从那天从Z大回来就很低落。

女孩那张红扑扑的脸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低落的人对周围事物都不太在意,戴着耳机,外面声音都听不见了。

车门开了6次,应该到了,她背着书包出车门,上了楼梯,找到出口,电梯一直上去,她开始听到雨声。

拔下耳机,“怎幺下雨了?不对啊,C出口不长这样。”

——“你坐错方向了。”

一把伞遮在她头顶,谢道年低头看她。

陆胭愣住,心猛地跳了一下。

突然想哭。

——不许哭!

“我要回去。”她不看他,转身走回地铁。

谢道年关了伞,跟在她后面。

她的背影看起来很倔强,脚步匆匆,手臂还在脸上擦一下。

谢道年追上她,跟在她身边。

她蓦地停下来,擡头看他,眼睛红红的。

“她不是你女朋友对不对?”

他疑惑,“谁?”

“那个递纸巾的女孩。”

他稍微想了想,才记起运动会时的确有这个人,问她,“你来找我了?”

“是不是?”她急急地问。

他叹口气,“不是。”

她怎幺能把他想成是那种脚踏两只船的男人?

“唔···”她忍不住哭了,上前抱住他。

两个人在灯光明亮的地铁里很显眼,陆胭的裙子湿了一边。

谢道年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怎幺说哭就哭?”

她从他肩膀上起来,“你有没有女朋友?”

她的眼睛红了,泪水打转,却依旧坚定,梗着脖子,双手握拳放在两边。

地铁周围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了。

行人匆匆,伞柄趟着水,在光亮的地板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水渍。

一列列车开过,隧道变空,广告牌发着光,是索尼的,上面写着:

——我们现在没有秘密了。

他很无奈,“没有。”

“那你要不要女朋友?”

谢道年微微笑了,“你这是在强买强卖。”

“要不要。”她抓着他的手。

如果对方对你没有好感,怎幺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和追逐呢?

缺心眼!

“嗯。”

她靠近他,“再说一遍?”

他低头看她,“嗯。”

“我的妈呀。”她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流下来。

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照片也掉了一地。

谢道年蹲下,陆胭赶紧捡起来,不想他已经拿起来看。

他笑了,“拍了挺多?”

“别看,别看。”她手忙脚乱地收拾。

谢道年也不逗她,将照片放回她口袋。

“走吧,回去了。”

陆胭死死摁着口袋,被他拉着进门,这一次再也没走错了。

·······

回到芬芳,早已雨过天晴,一地残花,树枝带水,天边一道霞光半遮半掩。

谢道年和她走在巷子里,期间陆胭看了他好多次,每次看完都在偷笑。

他也忍不住笑了,“你怎幺一直笑啊?”

“开心!”

回答很简单,很直白。

雨水从花枝滴落,消失在水坑中。下水道稀稀拉拉地容纳源源不断的雨水,静静的巷子仿佛回到了大自然中。

她扯住他衣服,“我是不是你第一个女朋友?”

谢道年点头。

陆胭又笑了,停下来一拳打在墙上。

他拉过她的手,“你干嘛?痛的。”

“痛的,那就是真的。”她不皱眉,反倒很开心。

他该说什幺好?

“那你要很喜欢很喜欢我。”她提要求。

谢道年按按她的头,“什幺时候喜欢我的?”

“买红枣。”

原来是这样,难怪撞了水泥桩都在笑。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谢道年摇头,“不是。”

“什幺?”

“我以前见过你。”他想了想,“你在溪边,还有跳广场舞。”

欢快的脚步停下来····

陆胭咬咬唇,她以为,只是她剃头刀子一头热,没想到他早就认识她了。

在他面前蹦蹦跳跳这幺久,哎呀,好丢人。

她蹲下去埋住脸。

“怎幺了?”

“让我静静。”缩成一团,打算不起来了。

谢道年听出她的羞意,蹲下来想擡起她的脸,没想到她别到一边去了,他想了想,大喊一声,“有蜈蚣。”

果不其然,陆胭马上跳起来,跑到他身边,“哪里哪里?”

谢道年笑了,陆胭听出他声音里的捉弄,她打他一下,“你骗我,你长得不像会骗人的。”

“人怎幺会不骗人?”

“·····”

陆胭不说话,只抱着他,黑发映衬男孩的白衣,愈发显眼。

晚霞愈加浓厚,曲犹未散,男孩任由女孩抱着。

“陆胭。”

“什幺?”

“你真不知道断章是什幺意思吗?”

什幺意思?

——断章。

她蓦地擡头,惊喜地看他,“你早就说了。”

谢道年面对她炙热的目光,不自在点点头。

“闷骚!”她又埋进他胸膛里。

“····”

你那时只顾着镜头里的风景,恰好不知道,桥上的人也在看你。

你晚上来到窗前和他说话,你也不知道,你的笑容装饰了他的梦。

这个世上,可贵的是真诚。

而你,每一次都让他感受到了。

“真是猝不及防啊!”谢道年摸着她的头发,发出感慨。

小巷里,七里香又落下了,耷在水里,染了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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