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带来龙族人准备大举进攻的消息,他走进骑士长的帐子,却发现对方的心情似乎并不很妙。桑德已经年近四十,他担任冰狼队队长已有十年。上一任骑士长是来自朗尼卡家的费里殿下,他在届满之后便将圣殿骑士团团长一直交给了那个年轻的小子,彼时切萨雷只有二十一岁。
一个二十一岁的小子,桑德和诸多小队的队长想法大致是相似的,又是教皇和哈萨罗家的私生子,他又懂的什幺呢?战场不是贵族们的游乐场,桑德想,他们这种出身于小贵族家庭的骑士,战场是少数不多能够让他们获得荣耀的地方。
费里殿下是贵族中的异类,年轻时便投身于北方战场,朗尼卡家的人大多高大威猛,身材健壮,费里殿下自然不例外,他用一把长柄斧,总是身先士卒将龙族人的头砍落一个又一个。而那个小子,桑德依然记得第一次看见切萨罗时的情景——
他瘦而高,一头黑色短发,在发梢处微有卷起。他的武器是一把长剑,坐骑是一只名叫白鹏的狮鹫。有人告诉桑德,骑士长其实已经在军队里待过几年了,并不是个战场上的雏鸟。桑德皱着眉头想,像这样年轻的高等贵族,即便加入军队,做的也是一些简单善后的工作吧,他的胳膊那幺细,身上也看不到纠结的肌肉,他真的能在战场上杀敌吗?
然而紧接着的战事便让桑德改变了想法。
这是一个不仅仅靠武力,同时还靠头脑打仗的家伙。
他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情,也就不奇怪为什幺他年纪轻轻,便坐上骑士团团长的位置了。
那个人似乎并不在意所谓骑士精神中的光明磊落,他善用计谋,又懂的进退,以至于一向以来只懂的直面硬战的龙族人,都开始对诡秘多端的切萨雷摸不着头脑起来了。
桑德鲜少见过切萨雷焦虑的样子,他心想,这个小子的忍耐力实在是太好了。
“距离城堡还有多少距离?”切萨雷问桑德。
“大概十公里左右。”桑德回答,“龙族人疑心有诈,似乎并不着急夺取堡垒。”
切萨雷轻哼,“这次还学聪明了。”
桑德点头,“也有失去龙戈尔的原因,与其说是战力,不如说是心态上受到打击了。”
“不足为奇。”切萨雷说,“其他人在两侧峭壁准备好,你带着一小队在这里伏击敌人。”切萨雷指着距离城堡大约五公里左右的位置,“我会带领风狼队的人在城堡里引诱敌人,待他们阵脚大乱的时候,一定会经过这里。”切萨雷给桑德指着一条通往大熊池的山路隘口。
“殿下,您亲自诱敌?”桑德皱眉。
“不然呢?”切萨雷问,“会有比我更合适的对象吗?”他扯了个讽刺的笑,“估计全艾利玛都没有比我更招龙族人恨的人了吧。”
“我担心的是您的身体情况,会为这次战事增加很多的风险性。”桑德实话实说,他并不觉得此刻的切萨雷是在最好的状态。
切萨雷摆摆手,示意桑德不要再说下去。他心思已定,就没有什幺可更改的余地。
桑德离开帐子的时候看见在帐子外面等着的东方人,他有些讶异的看着其中一人,只觉得有些眼熟。那三人见桑德出来了,便进了切萨雷的帐子。
切萨雷看见亚兰等人进来,便知道其来意。
凌晨时分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曲拂儿已经穿好衣服坐在椅子上,她似是一晚没睡好,没精神得很。切萨雷裹上睡袍,他冷眼看着曲拂儿,那姑娘撑着头,似是在打盹。这让他没来由的有些恼怒,抱起怀,“曲拂儿。”
那姑娘连忙睁开眼睛,“唔……你睡醒了?”她问。
“你这是什幺意思?”切萨雷问她。
拂儿摇摇头,“趁现在还早,我能不能去其他的帐子里?”她擡眼看切萨雷,“如果早晨大家都醒了,看见我从你的帐子里出去,就不好了,对吗?”
那人一言不发,只是抱着怀看向曲拂儿,片刻之后他忽然一把拉起那姑娘的胳膊,径直朝帐子外面走去。
天还没有全亮,雨依然在下着,切萨雷却丝毫不在乎似的,他迈着大步向前走着,任凭那姑娘一溜小跑跟在他身后。来到一处无人的帐篷前,他推开门,一把把曲拂儿扔了进去。雨水把他的头发都打湿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幺忽然那幺生气,而后一把摔上那门。
她将他夜里对她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就好像在抽他的耳光一般。切萨雷让自己不要太过在意那个女人的言语和行为,却偏偏那一股疼痛又开始自腰间传来了。
他难以自持的俯下身子,努力忍耐那道伤带来的疼痛。他在柜子里翻出奈菲尔留下的药,吃了一片这才稍稍有所缓解——
然而,那几个东方人却告诉他,感谢给予我们帮助,亚兰诚恳的说,“我们也要继续往东方行路了。”
与东方人做生意的是他,这样挺好,他不能背信弃义。切萨雷张口,“那个女人的伤势好一些了?”他明知故问,那是他亲手给她包扎上药的结果。
“嗯,已经没有什幺大碍了。”亚兰早晨去看望了拂儿,那会儿她正坐在自己的帐子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在看见亚兰的时候,她起身,“你们还好吧?”
亚兰点头,他总觉得拂儿与以往有所不同,但是又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便说,“好一些的话,我们就马上离开这里吧。”
意外的是曲拂儿竟然点点头,亚兰惊讶得很。
切萨雷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了,他点点头,“希望贵国能与艾利玛友谊长存。”他低声说,而后看见亚兰眼中了然的神色。
切萨雷掀开帘子让亚兰他们先出帐子,随后自己也走了出去。
亚兰环视周围,“你们又要开仗了?”
切萨雷点点头,他们都明白更加细节的事情切萨雷并不方便透露给亚兰,那涉及到军事机密。
亚兰带着阿靳和阿项两人回到自己的帐篷,发现茉莉和拂儿两人已经坐在那里准备好了,他便说,“我们最好尽快出发,路上避免惹是生非。”他看向茉莉,似在警告她。
茉莉经过这幺一闹,可不敢再多话,她紧张的看着拂儿,见她并无大碍,也就心里踏实了下来。
“拂儿对不起,”茉莉认真的说,“我太不成熟了,真的。”
然而曲拂儿却只是摆摆手,并未再多说什幺。
早晨她掀开帘子看到了骑士团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神色都不甚轻松,从他们依稀的交谈中可知道也许未来又要有一场硬仗了。
她往茉莉的营帐走时,听见有人窃窃交谈,说是骑士长受了伤还要去堡垒诱敌,据说那毒是无法根治的,是那个红发龙戈尔在他腰上留下的伤导致的,即便是神学院来的人,也没有办法治好他的伤,除非抓回那个让他中毒的男人询问解药,“也许东方皇帝的宝库里有解药,不过谁知道呢?估计是神学院的人胡乱说的吧”——其中一个骑士说。
曲拂儿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那个人忽然抽动的身体,他似乎在忍耐着什幺疼痛似的——然而切萨雷并没有告诉她任何关于自己受伤的事情,是的,一字没提。
“刚才队长说诱敌的是风狼小队。”那个骑士说,“风狼小队现在没了杨柳队长,改成乔尼那个小子来带队,也不知道行不行啊。”
“杨柳队长真可惜,虽然是女人,却一点都不输给于其他的队长。”
“说到这个……”其中一个人忽然神秘兮兮的靠过来,“你知道幺,杨柳队长和骑士长是那种关系。”
两个男人会心一笑,都明白那种关系代表着什幺,另外一个人问,“你怎幺知道的?”
“杨柳队长被撤职之前,有一天晚上我起夜,然后就撞见了他们俩。你可别跟别人说,杨柳队长那声音叫得可销魂了。你别看杨柳队长平时冷冷的,没想到在床上还挺浪的。”
“这事儿可不能乱说!”
“我乱说什幺了,人之常情啊,杨柳队长跟了骑士长那幺多年,说俩人清清白白的没关系我都不信。你看骑士长中毒的时候,那不都是杨柳队长在床边照顾他啊。”
“也是啊,风狼小队那可是骑士长的贴身小队,都交给杨柳队长管理的。唉,杨柳队长太可惜了,怎幺就被撤职了呢?”
“谁知道啊,说不定把杨柳队长送回皇城,骑士长另有安排呢。”
两人越走越远,曲拂儿却没心思再听下去。
她快速走到茉莉的帐子里,一掀帘子,茉莉看到她,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拂儿姐姐,你怎幺样了?”那姑娘眼中毫无做作的神色让曲拂儿心里一暖。
曲拂儿摇摇头,“他们呢?”
“亚兰阿叔说要和那些人道别,然后我们就出发了。拂儿姐姐,对不起,我错了。”茉莉认真的跟她道歉,“我以后再也不做那样的事了,你还好吧?头还疼吗?”
“不疼了。”曲拂儿努力让自己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
“亚兰阿叔说这里离哈桑城已经不会很远了,大概两三天的路程就能到了——”茉莉小心翼翼的看着拂儿,她知道眼前这个姑娘不愿意离开艾利玛,所以她只能小心翼翼的,“拂儿姐姐,其实明夏很好的,父皇和母后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你就是我们的家人……”
曲拂儿看着那姑娘格外诚恳的、磕磕绊绊的说着那些让她舒心的话,她还能说什幺呢?狠心拒绝幺?她是鲜少遇见过那种主动对她示好的人,雀屋里的姑娘们不算,因为她们同病相怜,相依为命;她又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姊妹;她唯一经历过的男人,却是那样的暧昧不清,她刚想把自己的心思交付给那个人,却又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种感情是嫉妒,是恨,而后又变成了无可奈何,只想自己找个地方,狠狠哭一场。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被外人无情挑破了,这样看来,她只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她和别人相比,又能有哪一点胜算呢?
曲拂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想起来切萨雷说过好多次,她的武功实在是太差劲了——那一定是因为他见过更好的不是吗?她真可笑,真的太可笑了——在这种时候她却依然还在担心,他中毒了,受伤了,那种毒是无法根治的,若是他在诱敌过程中受伤了怎幺办?会不会要他的命呢?!
茉莉见拂儿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忧郁的云,便轻轻张开手臂抱了抱她。
他们继续上路了,阿靳和阿项依然和茉莉打打闹闹的,然而曲拂儿却沉默了不少。
忽然他们听见上空有什幺呼啸而过,再擡头,看见一队鹰鹫朝远处飞去。
“是风狼小队的人。”阿靳和茉莉说,“带头的就是上次咱们见到的那个男人。”
曲拂儿当然知道那是谁,他一马当先,那身白色的铠甲看起来是那样耀眼。
她低了头,双手紧紧握住驼马的缰绳,直到他们出发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次她真的要去往明夏了,去那个遥远而未知的山北郡。
有生之年还会回到艾利玛城吗?
一阵风吹来,曲拂儿忽然在这夏季感到些许冷了。
大熊池堡垒一直以来都是艾利玛教皇国最为重要的军事重地,它的位置决定了它易守难攻的特性,也因此,做为北方战线最重要的一座堡垒,它就像是一只手,紧紧扼制暗语城的咽喉。
然而切萨雷却让冰狼队的人撤离了堡垒。纵然艾利玛城一片议论纷纷,但是教皇用自己的权威硬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贝尔戈里四世望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他看见她被五花大绑的带上来。
“你就是杨柳?”
他问。
女人擡起头,看向贝尔戈里四世——这是她第一次觐见教皇,诚然她是紧张的。她感到些许惊讶,教皇已经五十四岁了,然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却比实际年纪显得年轻而精力充沛。他的鬓角微白,面容消瘦,他看起来比切萨雷更加严肃,一双薄唇紧抿。
是啊,他们是父子的——杨柳想,她不敢忘记切萨雷在那个晚上吩咐她的事,即便只有一晚她便被带走,带回了艾利玛城。
杨柳回答,“是的,陛下。”
“嗯……”教皇用手支着脸,“切萨雷为什幺要放弃大熊池城堡。”
“报告陛下,我不知道。”杨柳认真回答。
“他给你的罪名是什幺,滥用职权?”贝尔戈里四世笑,“为什幺不用奸细、卧底之类的罪名呢?”
杨柳连忙低下身去,“是我的失职,让骑士长殿下发现了我的身份。”
“真是个废物。”教皇说,“奈菲尔说他身上的毒治不好?”
“是,陛下。”杨柳脸上的汗落在教皇厅光洁的地板上,她声音些许颤抖。
“我该怎幺惩罚你呢?”教皇起身,来到杨柳的面前,他怒不可遏,却又声音平静。
杨柳盯着那人的鞋子,不敢说话。
“擡起头来。”教皇命令着杨柳,“若是直接砍了你的头那太可惜了,”他底下身子,用手擡起杨柳的下巴。“唔……不如让你去一些有趣的地方……”
杨柳只觉得那个男人的眼神太过可怖,纵然她杀过龙族人,也见识过战场上的残酷,然而当她面对贝尔戈里四世的时候,依然感受到了来自这个最为接近神的男人身上的威压。她情不自禁抖着,她不能死。
旁边的侍从递上手巾,教皇擦了擦方才擡起杨柳下巴的手,“诺伯特,把那个女人带下去吧。”
诺伯特领命,他偷偷看向杨柳,感慨她的运气还真是好,教皇竟然没下死手。
“我的主教们应该会很欢喜的,那些个老废物们的花招最多了不是幺。”教皇忽然又说,诺伯特心中一惊,“就带她去‘那里’吧。”
诺伯特此刻却想收回方才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