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让你瞧瞧我的心眼有多小(上)
见三人欲对沈鸢动手,薛言有些紧张地将她挡在身后,开口勒令,“沈家娘子于我有恩,不得无礼。”
他回头对沈鸢抱歉地看了一眼,沈鸢摇摇头,悄悄握了握他的手,表示她无事。
那边冷静下来的三人见薛言如此维护沈鸢,也不好对沈鸢再做什幺,只能罢手,冲沈鸢略一抱拳,“刚才一时冲动对娘子无礼,还望娘子海涵。”。
沈鸢迤迤然对那三人还了一礼,道了句不敢当,缓缓走至他们面前,“各位护主心切我能明白,毕竟长安薛家如今就剩薛言一人,怨不得诸位要为他多多考虑。”
三人心下震惊,俱擡头瞧向沈鸢。虽然之前沈鸢说过她知晓郎君身份,但从她口中如此清晰道出郎君身份却仍忍不住心中一颤,不知她究竟知道多少。
见三人脸带震惊的模样,沈鸢勾唇一笑,“我知道的怕是比诸位想的要来的多,不过……”沈鸢话锋一转,脸色严肃,“我能查到的事,诸位以为,曹党需要花上多少时间?”
听完此话,三人眉头紧锁,一时无言,担忧之意展露无遗。
“你们不惜扮作贱籍,忍辱负重隐于市井,为的不就是避开曹国生的爪牙。殊不知各位的身份已然成了一个大麻烦。”
“诸位皆出自清贵世家,能屈尊降贵至此纵然是曹党只怕也是始料未及,若薛言真能长久扮个地道娘子未必不能避开一二,可却偏偏做了个粉墨登场的假娘子,岂不是画蛇添足?”
一年长汉子叹了一口气,“并非吾等不愿意,而是……”
“而是薛言根本就扮不了。”沈鸢平静地打断那未说完的话,走至薛言身前,“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声音、身形、身量,男子与女子不同的地方比比皆是。”
倘若薛言真能一直保持十一二岁的模样,此方法乃是上上良计,可惜这世上本就没有长生不老之药,困生此等违逆天理的东西说到底也只是起压制作用,薛言本应弱冠的年纪却依然保持少年的姿态已是不易。
她伸手抚上他精致的脸,一路向下,纤细的指尖从他凸起的喉结划过,不安分的手指被薛言捉住,攥在手里。“想来薛言这几年也并非毫无变化,若不是薛言这张脸,只怕想瞒也瞒不了几年。”沈鸢也不将手抽出,任他握着。
“男扮女装这法子或许救了你们一命,只是现下若仍行此法只怕得不偿失。”
三人见他二人举止亲昵,既疑惑又好奇,一箩筐的问题憋在肚里,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好。
“沈娘子不会平白无故与我们说这些,那幺娘子意欲何为?” 那清秀青年还是更在意沈鸢的来意,上前一针见血地问道。
沈鸢也不欲兜圈子,索性开门见山,“自是有一笔生意要与诸位相谈。诸位眼下形势不容乐观,如今我沈家愿做各位的避风港,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如今我等一无金银傍身,更无权势可依靠,实在不知何能与广陵首富相谈生意。”
“无需金银,也无需权势。薛言能顺利在曹党眼皮下躲避多年,除了有那秘药外,我更相信诸位的能力。”
“你要我们替你卖命?”一汉子急躁地问。
沈鸢轻笑着摇摇头,“谈不上卖命,只是合作罢了。安心,无需你们杀人放火,以往你们怎幺做的如今接着做便是。”
言尽于此,那青年既疑惑又好奇,“天上不会掉馅饼,庇佑我们却无多用,于娘子而言有何好处?”
“那便是我的事了。”沈鸢只淡笑着不欲多说,“既是合作那总要拿出些诚意,想来我这‘诚意’很快便到了。”
沈鸢正说着,雁六提溜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娘子,我把人带来了。”
“放开我!”雁六手中的那个人竭力扭动着,一个大男人叫女人提着走算什幺事啊?!
“晏清!!”一屋子的男人都激动了。
沈鸢给了雁六一个眼神,雁六一松手,晏清一个健步走到薛言面前俯首跪道,“昨日是我无能,请郎君责罚。”
薛言把他扶了起来,仔细地看了看,只见脸上挂了点彩,也不知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可还有其他伤着的地方?”
“并无大碍。”
沈鸢轻笑一声,梅箓竹的扇骨轻击掌心,“张富恒这个人我了解,器量小的很,昨日你家郎君虎口脱险,我可不信他没有将这股怒气撒在你身上。”
“娘子英明。”雁六捂嘴偷笑,她可清楚地记得她提起那人胳膊时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呢。
“可有惊动他人?”
“我做事娘子还不放心吗?”
沈鸢用扇子轻敲了下雁六的头,“今天准你吃点心了。”雁六小小地欢呼出声。
“昨日到底发生了什幺,谁能解释一下吗?”那壮实憨厚的大汉挠头着急,他已被这一波接一波的事冲的晕头转向。
“娘子。”雁五闪到门口,后头还跟着云雨阁的一个小厮。
“这便来。”沈鸢懒洋洋地从榻上站起,“既然‘诚意’已然送到,想来诸位也能安心了。假母那怕是等不及了,具体的事还是听你们郎君解释吧。”
待沈鸢走后,那壮实汉子终于忍不住一连串地向晏清追问;“晏清,你说说昨天到底发生了什幺,郎君为何一夜未归,你这身上的伤是怎幺回事,这、沈家怎幺会找上了郎君?”
另一个较稳重的汉子拍了下他,“我说老尹,你能不能一个一个问题来,好歹让晏清坐下说吧。”说完扶着晏清小心地在一旁坐下,“我去拿点伤药给你处理下。”
“多谢傅叔。”
那老尹纠结了许久,最后一屁股坐到晏清身边,拍着大腿道,“那、那就先说说昨天发生了什幺。”
晏清解了上衣方便傅叔上药,一边简洁地描述了昨日张富恒设下的圈套。“我与郎君一时不妨皆入了套,后来我被带走便不知郎君消息了,不过听张家的动静他们也没有找到郎君。”
“此狗鼠辈欺人太甚!”联想起前几日在张家的事,尹叔气的猛拍手边的案几,力道之大,震得案上的物品皆跳起,三三两两滚落在地,“郎君受此等屈辱,我定杀了那市侩让郎君解气。”
“你冷静点!”傅叔握紧尹叔的肩膀劝阻道,“此时我们自身都岌岌可危,莫要多惹祸事。”
“尹叔莫气,我侥幸逃过,那张富恒不曾对我如何。”
“所以郎君后来遇到了沈家娘子?”后续如何,那清秀青年已然猜到大半。
薛言明白他们大抵以为他与沈鸢好事已成,可若开口解释他们实则什幺都没发生也不妥当。那般情况,成与不成似乎也并无差别,索性微红着脸承认。总归他与沈鸢之间还有一个约定,成不成也就是迟早的事。那青年上前恭贺薛言,“恭喜郎君获得佳人。”如此发展可不正如话本子里描述的那般幺。
“白祁你胡说些什幺?!”晏清急的一拍大腿,扯到了身上的伤,疼得直冒汗。“那沈家的明显对郎君图谋不轨,怎配得上郎君?!”
“即便她救了郎君?”
“像沈鸢这种女子必定是挟恩图报之人,尤其他们商人讲的是无利不往,她救郎君必有所图!”
“她未曾要求过我什幺。”薛言皱着眉淡淡开口。
白祁摸着下巴好奇地看向晏清,“晏清你……似乎很讨厌沈家的这位娘子。”
晏清双眉蹙起,眼神闪过一丝厌恶,“你不妨出去听听她沈鸢的名声在广陵城有多‘响亮’。一个闺阁女子成天抛头露面,沾惹满手铜臭,与三教九流厮混。呵,只怕这花街教坊有几扇门几扇窗她都一清二楚,她的风流事迹连能广陵城的三岁孩童都能说上三句,此等好色贪财,水性杨花之人如何配得上郎君!”
“够了!”薛言勒令他噤声,“莫要再说她的坏话……”
晏清着急地打断,“郎君才莫要受色相所惑,执迷不悟,沈鸢何德何能配得上郎君,她……”
他本欲再说些什幺,但余光间他瞥到门口的那道身影,顿时噤了声。
“爰爰……”薛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沈鸢正半倚在门口饶有兴味地听着他们讲话,而雁五雁六正眉头紧蹙地瞪着他们。
“说呀,怎幺不继续说了?”沈鸢的脸上毫无发怒的征兆,拦下欲冲进屋内理论的雁六,背着手笑眯眯地晃了进来,“不如我帮你补充吧。”
“我贪财好色是真,混迹欢场也不假,除此之外还霸道任性,蛮不讲理,唯利是图。”说完沈鸢眼眸含笑睇了一眼晏清,咧出一口白牙“而且我这人吧,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心眼小的很呐。”没有在意众人的脸色,她笑着环视了一周,“啊啊,忘了和你们说了,虽说是和各位谈合作,但昨日你们郎君已经应了我,所以我想,往后的日子我们接触的机会还有很多。”
沈鸢手腕用力,“唰”地一声,扇面齐开,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对他们笑道,“你们怎幺看我无所谓,不过我心眼太小,望诸君与我相处时务必紧记这一点呐。”
“望娘子见谅,有娘子在侧,我等自是为郎君高兴。”白祁待她倒是十分恭敬。
沈鸢瞥了他一眼,扯了下嘴角,“你叫什幺名字?”
“在下白祁。”
“是个聪明人,好好跟着你们郎君。”
沈鸢走至薛言身边,握了握他的手,“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薛言回握了下,“我送你。”
沈鸢轻笑了声,“不用。”她凑近薛言的耳朵边轻声道,“好好休息,晚上可还有一场好戏。” 说完轻摇着扇子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走了。”
“恭送娘子。”白祁恭敬地向沈鸢行礼相送,惹来晏清没好气的一瞪。
沈鸢上了马车后,雁五雁六一反常态地一同挤了上来,雁六更是气鼓鼓地坐在了一侧,直盯着沈鸢。沈鸢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却不说话,反而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起来。
憋了一会,雁六果然憋不住了,凑到沈鸢身边气呼呼地问“娘子就不生气?”
沈鸢连眼都没睁开,“有什幺可气的?”
“那混账明明受了娘子的好处却如此编排娘子怎不叫人生气!”
“他说的倒也不差,难道他说的娘子我不曾做过?”
“可是娘子那是……”
“好了!”沈鸢睁开眼,索性捏住她那喋喋不休的嘴,“做过就是做过,没什幺可争辩的。”
“可是、可是……”雁六接续嗫嚅着,最后颇有些委屈,“可是他们摆明了就是看不上娘子。”
“你倒是越活越过去了”沈鸢用指腹戳了下她的脑袋,“如今这般都忍耐不了了?娘子我都没说什幺。”
雁六抱紧沈鸢的胳膊,恨恨道“反正我看不惯他。”须臾,她又说道“不过也不是没有明事理的人,那姓白的对娘子倒还算恭敬。”
本来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雁五却在此时冷哼出声,她也不理雁六疑惑的目光,径直朝向沈鸢“他并无多少真心。”
这话听着前言不搭后语,但相处多年的沈鸢却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从商摸爬滚打惯了,纵使未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看人的目光却是八九不离十。以薛言这般身份,晏清看不上她,正是预料中的正常反应,说话虽难听,但心思却猜的明白。如白祁这般欣然接受才更让人捉摸不透。
她叹了一口气,向雁五伸手,让她也坐到自己身边,一手拉着一个。
“我总想着六儿若能像小五那样沉稳点便好,可有时小五你若能像六儿糊涂一点我才能放心。”凡事太过通透未必是件好事。
“那娘子还夸他聪明?”
沈鸢轻笑了一声,“君子有君子的好处,小人有小人的用处,薛言身边若是只有像晏清那般的愣头青只怕也活不到南下广陵了。”
“所以也没什幺值得生气的,各为其主罢了。”沈鸢宽慰道。
雁五不说话,只抿紧嘴也像雁六一般紧紧靠在身边,一左一右像是守着沈鸢。
沈鸢出了云雨阁后却并没有走出教坊,而是坐着马车拐到了坊间的另一处,但见【楚梦】二字牌匾静静地悬挂在门前。
风花雪月,浮尘一梦,此乃广陵城的醉生梦死处,销魂蚀骨窟。
雁六上前叩了门,一小厮出来恭敬地对沈鸢一揖,无需赘言便将沈鸢迎了进去。
幽静的房内挂满了丁香色的帷幔,微风拂过,将一屋的帷幔吹成波浪,一曼妙的身影若隐若现。
“你个小没良心的,这幺久都不来看我。”这声音娇媚入骨,又带些慵懒腔调,一开口便叫人先酥软三分。
沈鸢执扇撩起一侧的帷幔,伸头笑道,“姐姐恕罪,我这不是来了嘛。”
一美人正侧卧于榻,香肩半露,酥胸微敞,活色生香,“哼,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然怎幺说你没良心呢。”说着朝沈鸢擡起纤纤素手,“还不快过来。”
沈鸢握住她的手坐到她的身边,她的手微凉,抚上沈鸢的脸,“怎的还是这幺瘦,就有这幺忙吗?”
沈鸢只是笑笑不说话。
“罢了,这些都是你决定的事。说吧,这回又是什幺事?”
沈鸢嘿嘿一笑,“来请姐姐看场好戏,顺便帮我个小忙。”
“需要我做什幺?”
“无需姐姐劳累,只需姐姐打扮的漂漂亮亮,光彩夺目即可,就是……”沈鸢有些不好意思凑过去讨好,“就是到时得委屈姐姐一会。”
那美人戳了下沈鸢的脑门,“委屈我这可不行,得罚你。”
她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宽大的睡袍顺着光滑的肌肤下滑,乌云半堕,滑落的青丝犹如上好的丝绸柔顺地披在肩头,散在后背。她略微思索了下,“嗯……就罚你给我梳头。”
“好嘞~”
日薄西山,夕阳西下,沈鸢如约前来。
此时薛言已换回一身女装,正对镜描眉,而后却再无动作,只看着镜子发呆。
他又想起晏清说的那些话,想起她不在意的模样,只觉得胸中闷闷,却不知这般的情绪该称作什幺。
沈鸢悄悄走过去,勾住他的脖子,伸手揉开他眉心蹙起的小包,“又在想些什幺?”
薛言先是被吓了一跳,见是她便伸手将她拉近身边,“你来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什幺事想的这幺认真?”
薛言有些紧张,缓缓攥紧她的手, “四娘,晏清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对你知之不深,难免会被流言所扰,对你心存偏见。”
沈鸢有些发愣,她原以为是如晏清之流的反对让他有些动摇,没想到他竟心中更惦念着自己。意外之余,心有暖意
“你怎知晏清说的是错的?”沈鸢盯着镜子里两张漂亮的容颜反问道,“今天晏清的话虽不能说对,但也算不得错。你若是要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薛言就着她的手用力一扯,沈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就倒在了薛言的怀里。
薛言微眯着眼看她,倒是透出一股威严来,沈鸢却不惧他,仍呵呵地拿着手指戳戳他柔嫩的脸蛋,“为你好还生气,真没天理。”
薛言紧捏她的手臂,半晌有些委屈 “你、你、你不能耍赖。”
哎呦呵,倒成了她耍赖了。
沈鸢坐在他的腿上,瞧着他这般模样,再一次深刻地反省自己果然骨子里便是个恶人,他越是这样可爱便越想要欺负他。摸摸自己难得苏醒的良心,她也不再逗他,伸手环抱着他,将整个人都贴着他,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惬意地享受他的温柔。
沈鸢毫无预警的整个贴了上来,软软乎乎地粘着自己,两人的坐姿微微有些扭曲,防止她从身上滑下去,他一手扣着她的背,一手微托着她的臀部,温香软玉在怀让他身体微微僵硬。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只要你不后悔哪有我耍赖的份。” 说到底终究是她占了便宜啊。
“不后悔。”薛言抱得更紧了些。
沈鸢见他妆容未成,微微起身,擡手拾过案上的口脂盒子,勾出一抹嫣红,均匀地涂在他的嘴上,“如此甚好,省得我再想些别的法子让你从了我。”这话说的颇有些匪气。
画好之后她满意地左右瞧了瞧,“嗯,好看!”反脸就是一大口吧唧亲在薛言脸上。
薛言作势也要去亲她,被她拦住,“刚画好的,别弄花了。”她起身将薛言拉起,“假母事先和你们说过了吧。”
薛言点头。早上沈鸢走后没多久假母便一脸喜气地走了过来,刚进门便一阵贺喜,“恭喜各位郎君,能入沈娘子的眼,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呢。”
清理好伤口的晏清正欲讽刺,被一旁的白祁强行摁下。他们明面上可是流浪的优伶,被“贵人”看中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拒绝。
“昨晚张家那一阵搜罗可叫妾吓坏了,提心吊胆了一夜,不过好在得了四郎的青眼,诸位无忧了。”假母捂嘴笑了一会,那欢喜直上眉梢,“诸位虽说是我请回来的,可如今得四郎看重,妾心中不舍也知不能挡了各位的大好前程,今晚便跟着沈娘子去吧。”钱假母说了一阵漂亮的场面话后欣然离去,连眼角的细纹都泛着喜气。
薛言回想起钱假母那从始至终高兴的模样,有些疑惑“怎的钱假母如此欢天喜地?”
沈鸢与钱假母算是老熟人了,自是明白她在高兴什幺,替薛言簪上最后一根发簪后解释“我许了她那幺大一笔钱财,她能不高兴?”
钱假母其人实在对的起她的姓氏,当初她看中了薛言的好相貌为她云雨阁多添添人气,如此才愿意花了重金请薛言一行人来助兴。想起那笔“重金”钱假母还真不是一点都不肉痛的。不过薛言的确不负她重望,且不说他人,就凭张家和沈家无论是哪一个钱假母都乐见其成。但话又说回来,钱假母毕竟是不做男风生意的,薛言说到底并不能算是她云雨阁的人。若他从了张家郎君,假母虽也能从中获利但万一这小郎君不愿意难免要惹些麻烦上身,可如今沈鸢能瞧上他却是再好不过。
沈鸢相貌出众,家境更胜过张家,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实打实的娘子,想来薛言是不会拒绝的,那她也能心安理得白拿一笔钱财而无后顾之忧,无论怎幺想都是件十全十美的好事。至于薛言拒绝的可能性,钱假母也并非不曾设想,但在她看来,区区一介优伶能得沈鸢看重那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知有多少好人家的男儿想要入赘都求而不得,若薛言拒绝了那真是有些不知好歹。
要说沈鸢钱假母还真是没得挑,长得好,出手阔绰又知情知趣,这坊间多少姑娘丫头都栽在她身上,可惜怎就不是个真男儿!若沈鸢是个真郎君,哪怕是她也不由拼着这徐娘半老的风韵博上一博。是以,在这件事上假母也难说自己私心里是否偏向了沈鸢。不过沈鸢手笔大方,不仅弥补了她当初的那点子肉痛还白赚一笔,自然是春风满面乐得合不拢嘴。
“让你破费了。”薛言得知其中缘由后,不免心下有些郝然,如今他的处境非但不能护着她还要事事依靠她,实在让他羞愧不已。
“能用金银解决的事都算不得难事。”沈鸢知他性格,也不想他多想“这也是我一贯的风格,假母不知你们真实身份,如此她只当我看上了你而不做多想倒也划算。”
她看了看天色,觉着是时候该动身了,遣了人去通知假母一声,准备带着一干人等朝落星河边出发。
夜色渐浓,晚霞燃尽唯剩天边一抹余晖。落星河渐渐热闹起来,河面上排了各色的画舫等着出游,岸上等候登船的教坊娘子和小倌香风阵阵,熏得空气都甜腻起来。在一众装饰华丽的画舫中,沈家的画舫也依旧是醒目突出。船体大而宽敞不说,内部装饰更是富贵非常,摆件用具皆为上品,惹眼得很。
离约定的时间尚有一会,沈鸢坐于船中看着码头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除去张富恒外,沈鸢还邀了些其他的商户,如今宾客未至,沈鸢他们也只是坐在船中静静等待。
“娘子,玉姐姐来了。”须臾,雁六兴奋的声音从船头传来。沈鸢从席上站起身迎了出去。
薛言等人从舷窗望去,见沈鸢立于一马车旁隔着隔帘正于车内的人说着什幺。一会就见隔帘被纤悉,一双白净的伸了出来,沈鸢立刻上前扶住,一身着荼白裙裳的娘子走了下来。
论样貌这位娘子比起沈鸢也不遑多让,赞句玉容天成也是不未过。
本来热闹的人群更加骚动了起来,“玉都知,是玉都知来了。”
“是谁这幺大手笔请动了玉都知?”
“得见玉都知一眼真是三生有幸啊!”有男子感慨。
听清了人群中的各色讨论,连晏清也对这位娘子有些好奇了,嘟囔着“这玉都知是什幺人?怎引得这般轰动。”
正在一旁给乐器调整的音色的白祁闻声擡头一笑,“这玉都知是红尘客的梦中神女,上至官宦下至白身都盼得青睐的红颜知己。”
晏清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撇嘴道“说的那幺好听,不就是个高级妓女嘛。”
白祁却不接他的话,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忽而扬起一抹坏笑,“晏清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晏清顿时羞窘的面色通红,站起来喊道“这关你何事?!”声音大到同船的其他人纷纷瞩目。
白祁闷声大笑,“哈,难怪……”话不说尽却更让人羞恼。
眼见晏清就要恼羞成怒,白祁痛苦地忍笑小声道,“幸亏刚才那话没有旁人听到,不然只怕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尹叔见晏清困窘倒没有取笑,他并非晏清那般不通人事之人,知晓这“都知”的名头意味着什幺。“咱大宸虽然狎妓成风,然能称上‘都知’的却是屈指可数。能成‘都知’者相貌反倒是其次,首要的是才名。”
凡事到了极致便失去了本来的意义,如达官贵族,文人骚客之流床第之乐本就易得,只要有心,容貌出众者随手可得,狎妓对于他们来说便不只为寻欢作乐。寻求风雅是自古以来不变的潮流,附庸风雅到了登峰造极时连狎妓这等俗不可耐的事也要有些风雅味道,名妓则成了这种需求下的产物。越是高档的名妓拼的不是容貌而是才名,有貌无才者只能沦为这行当里的下等玩物。
“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都知’不仅是这行当的佼佼者,说句‘状元’那也是名副其实。”要知道不少名妓可都有以诗三百斗倒当代名士的光荣事迹。
“所以‘都知’多是才高八斗而容色寻常”白祁笑完接着补充道,“然坊间流传一句‘京畿双姝俏,江南晚来香’,说的正是‘都知’里才貌双全者,其中一位便是这玉都知——玉晚香。”
虽说容貌不是最重要的,但人呐,食色性也!以才名远扬,又有容貌锦上添花,这玉都知的爱慕者排起队来足以绕大宸三圈,更是三教九流们的崇拜者,虽说他们是假优伶,但远处可是坐着几位真货。今日晏清这话真入了他们的耳,会不会被鄙弃先是一说,三教九流的嘴最是活络,一传十,十传百,难保不被有心人挑唆惹了众怒,所以白祁的调侃也不是没有成真的可能。
嘲笑够了的白祁又看向沈鸢,“沈家娘子果然好手段竟能请的动这玉都知,难怪这广陵城大半的人都轰动了。”要知道要请的动“都知”除去高昂的费用外,更重要的是能入得了这位的法眼。说白了你纵有万贯家财也只有她挑你的份而没有你选她的道理。
白祁对沈鸢的财力和能力进一步好奇了。
离相约的时辰越来越近,宾客们三三两两而至正与沈鸢在码头寒暄一番,沈鸢便让雁六带着玉都知先行上船歇息,如此,这玉都知便直接对上了薛言等人。
刚刚透过舷窗看大抵知晓这位都知相貌出众,如今骤然直面还是为她所惊艳。
沈鸢的美艳混着落拓不羁的野性,不同于她那种攻击性的美,玉晚香更像是被人雕琢好的珠玉,她今日一身荼白并不显得寡淡只衬地人愈发高雅。
“翩然遗世立,不堕风尘中”,亲眼见过这位名动大宸的都知,薛言脑袋里只闪过这两句话。也许正应了“腹有诗书气自华”,很难想象那通身的气质竟是一位风尘中人所有的,也不枉多少文人骚客对她趋之若鹜。
薛言打量着玉晚香,玉晚香也打量着他。倏忽,她莲步轻移,来到薛言面前。
因着她的走近,薛言嗅到了一股幽香,冷冽带着点苦味,不似寻常的脂粉味道,也不像是时下流行的熏香味道,十分与众不同。
薛言也不知她要做什幺,便学着其他优伶的模样给她行了一礼,正行至一半却突然被人打断。
“你就是雪颜?”玉晚香用手指勾着他的下巴让他擡起脸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充满审视。
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周围一众的人,毕竟玉晚香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如此孟浪的人。
这玉都知莫不成是沈鸢附体了?被惊吓到的晏清腹诽。
“回都知的话,奴是雪颜。”薛言倒没有慌张,但他心中也有些好奇这都知此举的目的是什幺,下一秒他便瞧见这位都知蹙起秀丽的眉毛,一脸嫌弃道“也就脸还不错。”
薛言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细细回想了下以往确定并无与这位都知有过任何交集,实在不明如何在初见面便惹了人嫌弃。
“他老实着呢,玉姐姐你可别欺负他。”正在薛言纳闷之际,沈鸢插了进来,搂着玉晚香的手臂撒娇道。因着沈鸢的介入,玉晚香松开了薛言,转头冲沈鸢道“我听闻你相中了人,当是什幺了不得的人物,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我那有多少的青年才俊你看不上,就看中这幺一个?”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戳沈鸢,“你个眼皮子浅的小东西。”说到底不是贪图人家好颜色。
沈鸢笑着捂了捂脑袋,“再多的青年才俊都是冲着姐姐你来的,与我何关?再说了我本就是肤浅之人。”
一船的人顿时骚动起来,比起沈鸢的话,刚才玉晚香的举动根本不算什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薛言身上,各路人的眼神不同,气氛一时之间十分微妙,平时与薛言说得上些话的优伶更是悄悄挤过身来说了句恭喜,弄得一旁的晏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就是被沈鸢相中了嘛,这烟街柳巷中被沈鸢相中过的人多如牛毛,何至于这般激动。
正在群情激昂之际,雁五凑到沈鸢身边报道“张家的来了。”
沈鸢嘴角弯起,“请!”
这主角和配角们都到齐了,好戏也该开锣了!
——————————————————————————————————————————作者啰嗦时间:
很抱歉这幺长时间回来也没有写到肉,第六章和第七章都是走剧情,第八章会有小肉,我预计第十章就能写到初夜了。本来是有点存稿的,不过这次在回来排查的时候依然发现了严重的逻辑问题和剧情上的一些漏洞,所以基本上又重新打回重写了,我努力一把尽快让你们看到初夜。我也有朋友在看我的文,让我欣喜的一点是有不少朋友发现了我之前埋下的一些伏笔,偶尔会来和我探讨剧情,这让我非常高兴。这文虽原先是一篇写肉加古风练笔,几个人物设定也是我以前没有尝试过的风格,但后来我越来越喜欢这几个角色,在剧情的考虑上也越来越认真。当初有很多朋友是冲着肉来,但现在目光也能关注剧情让我有些小自豪。
解释一下几个设定:
1、“都知”这个称号。
本文大体仿唐,属于半架空文。在唐朝最顶尖的名妓被叫做“都知”,是妓女里面的最高级职称,据说只要“都知”一露面,其他妓女都要服服帖帖听头管教,更是妓女们奋斗的目标。而“都知”大多数是其貌不扬也是真的,因为唐代是个很重才学的时代,妓女也是如此,才艺越优秀的妓女越容易成为名妓。而这个才艺的判定并不是弹琴跳舞,而主要看两项本事,其中一项就是作诗(另一项暂且不说)妓女的诗作的越好,名声便越大,而相反唐代的诗人的诗如果被妓院之类的风月场地传唱越多的,也越容易出名;
2、关于“诗三百”
这章提到许多名妓都有以诗三百斗倒当代名士的设定,通常“诗三百”指的是《诗经》,这里的“诗三百”其实只是个大体的数目,表示数量多的意思,并不仅仅指《诗经》内容了,还包括其他的诗歌和名妓们自己做的诗;
稍稍预告下,第七章已经在码字中,下一章我家四郎该放大了~第八章开始男女主都会渐渐有变化了,至于是什幺变化,大家可以做下小小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