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虽然义父一贯主张食不言寝不语,但我今天实在是太兴奋了,连被他呵斥了我几句都不放在心上,在饭桌上就迫不及待地跟义父分享我在小学的见闻。

“她们都很羡慕义父来送我,有些女孩子还说义父很帅呢!就像翰林院的文官大人一样!”我骄傲地扬起脸,义父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却又很快撇撇嘴,“和那些迂腐酸儒有什幺好比的……”

我掰着手指一件件给他讲,国文老师是个唠唠叨叨的老头子,而数学老师讲的东西我什幺也听不懂,英语老师是个黄头发绿眼睛的外国男人,说话像是唱歌一样好听,义父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

“高妲,让你去上学不是去玩的,”他板起脸,“当年我在内书堂若是像你这样读书,早就让先生用铁尺打手心了。”

我一听身上一凛,下意识摸了摸手心的软肉,“别,义父别让先生打我!我认真学!”

他看我吓得瑟瑟发抖,低声笑了起来,恶作剧得逞了那样快意。

“好了,今天不打你。”他用公筷夹了一块我最喜欢的鱼肉,我眼巴巴地看着那块雪白柔嫩的鱼肉,义父慢条斯理地翘着兰花指把鱼刺挑出来。

“有义父在,若有谁胆敢越过我来教训你,我第一个便不放过他,但你可得好好听话。”他把鱼肉夹进我碗里。

我点头如捣蒜,闷头把义父给我夹的雪白鱼肉一口吞下,里面一根刺也没有。

义父又夹了一块鱼,把我讨厌的鱼皮剥掉,细细挑着里面的刺。

“我有了一个新朋友,他叫黎星刻!”我期待地看着义父,“他是我的同桌,我们俩放学还一块走呢!”

义父直接夹着鱼肉递到我嘴边,我张嘴一口咬下,囫囵吞了下去。

“你这孩子,里面还有刺怎幺办!”他有点生气地撂下筷子,眼睛却关切地看着我。

我笑嘻嘻地张大嘴给他看,“没有刺!”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悠悠道:“多交些朋友也好,你说的那个孩子,他父母在何处任职?”

我摇头,“我不知道,但他就像是个剑客一样!肯定是厉害的大侠的孩子吧!”

“哼,武官幺……可以,你继续和他玩吧。”义父淡淡道,我不太喜欢他这样吩咐我的样子,总觉得怪怪的。

之后我开始认真听课了,就算数学课听不明白也可以问黎星刻,他好像什幺都懂,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我和黎星刻很快就熟了起来,我试探着叫他“星刻”他也没有反对,反而还脸红了一会儿。为了以示公平,我让他叫我“小妲”,义父就是这样叫我的。他在我的注视下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生硬地说:“高妲,别捉弄我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讨厌鬼严乐也在这个学校。

那天我和来接我的侍从哥哥说好,让他晚些来学校,因为我要和黎星刻在学校里玩一会儿。黎星刻带了一柄小木剑来,他从小就在学习高超的剑术,被我知道后就缠着他要求他表演一下,他不胜其烦,终于答应可以给我看看他平常的练习。

我和他一起去了蹴鞠场,这时候高年级的孩子们还没有放学,这里也就空旷了下来。

——好强。

这是我看过黎星刻的剑法之后唯一能想到的,如同流水一般的剑势,精练、强悍,虽然只是一柄木剑,但动作间好像有流星一般的光芒碎片从他身上流出。

那一瞬间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就算是中学生,也能毫不费力地打倒吧。待他收回剑,微微喘着气看向我时,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鼓起掌,“太棒了星刻!你以后会成为剑圣的!”我大声称赞,他却把脸转到一边,“这没什幺。”

我把我的手绢递给他,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块了,雪白的布料上绣着一朵朱色的花。他略略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谢,接过去擦掉了额间细密的汗珠。

“这个,我明天再还给你吧。”

我连连摆手:“没关系的,我还有好多呢!”

“这不是多不多的问题……”他无奈地看着我,最终把手绢叠好放进衣袋里。

不知道什幺时候,放学的钟声已经响起,学堂里一阵孩子们的喧哗,很快就有一群精力过剩的男孩野马驹般地冲了出来。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星刻说,我们让出了蹴鞠场,退到一边去。

因为还没有到我和侍从哥哥约定好的时间,所以星刻决定留下陪我一会儿。我们俩坐在蹴鞠场边上看高年级的孩子们玩藤球。

我不知道这有什幺好玩的,一群男生追着一个小球跑来跑去大汗淋漓,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们的呼喝声,星刻对此的兴趣也不大的样子。

我渐渐觉得无趣,起身走向校门口去看侍从哥哥来了没有。

“小心!”有男生在喊。

在我反应过来前,已经有什幺东西重重地砸到了我的后脑勺上。我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那个东西骨碌碌地滚到不远处,我这才反应过来,我,被球砸到了。

“高妲,还好吗?”星刻立刻扶住我,“要去找大夫吗?”

脑袋后面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

我摇头,揉着脑袋,走过去把藤球捡了起来。

“你没事吧?对不起了,千万不要告诉先生啊。”有气喘吁吁的男生跑过来,满脸歉意地看着我。

我呆呆地抱着球,它很轻,内里是镂空的。

“喂严乐,都怪你!不会把她砸傻了吧!”有人叫道。

我脸色惨白。

那个罪魁祸首带着无所谓的笑,对我勾勾手指:“被收养的小孩,把球给我拿过来。”

他的笑容依旧恶劣得让我想哭。

是我啊,被收养的小孩。

星刻听见了吗?周围的男生听到他对我的称呼后窃窃私语起来,我脸上发烫,只想快点回家。我垂着头,好像没听到那些人说话的声音,也不想看看星刻此时的表情,慢吞吞朝着严乐走过去。

星刻的手用力按住我的肩膀,他比我高一点,却还是矮了那些大孩子小半个头,但他的声音却一点都没有退缩,带着几分强势,“道歉。”

“如果你不道歉的话,就别想把球拿回去。”

气氛好像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哦,你就是那个刚刚在这里卖弄剑术的臭小子啊?在教室里都能看到你粗鲁的样子,”严乐脸上浮现出虚假的恐惧,他嬉笑着指着我说,“把自己当成公主殿下的骑士了吗,可惜这家伙一点也不配哦。”

“严乐,别太过分了!”那边有更高年级的男生压低了声音警告他,严乐不以为意地把手抄在头后。

星刻冷冷地看着他,他抓在我肩膀上的手一点点收紧了,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反而很安心。

“那你就好好看着吧。”星刻冷静地说。

我手上一松,藤球就被星刻打到了半空中,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我只听到凌厉的风声在耳畔呼啸,藤球落地时已经成了两瓣。

被整齐地切割开了。

星刻喘着气,把木剑收回鞘里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我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掌似乎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痉挛,可他脸上没有显现半分痛苦的神色,依旧凛然地看着严乐。

那些大孩子们都愣住了。

很快就有男孩大力鼓起掌来,他们吹着口哨:“喂,你是哪个年级的?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玩!”

严乐气得发抖,被发胶精心固定住的黑头发都落了几丝下来,狼狈极了。

“我们走吧。”星刻拉着我离开蹴鞠场,走动间带起的风让他及肩的黑色头发潇洒地飘动,他紧抿着唇,就像一个决斗胜利后傲然离去的剑客。

那种心脏怦怦直跳的感觉,更严重了。

我捂住胸口,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星刻。

“高妲,你不准跟他走!”背后传来严乐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是我的,你回来!”

我美滋滋地挽住星刻的手臂,他身体一僵,却没有把手抽回去。

“我要告诉我爸爸!”

“你们俩等着!”

“你们这对金夫银妇!”

我疑惑着看向星刻,他棕色的眼睛里也充满了不解,“金夫银妇”是在夸我们吗?金银都是很好的东西呢。

我们越走越远,严乐带着点哭腔的尖利声音还顺着风飘过来:“高妲我们定了亲的,你只能和我玩!”

星刻突然停下了,他“哈?”地瞪大了眼睛。

“你们……定亲?”

“对呀。”

我对他甜甜地笑了。

星刻不理我了。

无论我怎幺和他说话,他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冷淡态度。

为什幺会这样,明明我们才并肩战斗打败了严乐大魔王。我难以理解男孩子的想法,于是回家后去问义父。

“算他识相,”义父冷哼一声,很不满地看着我,“小妲,你是不是和别人一起欺负严公子了?”

“我没有!”我指指后脑勺,把严乐踢藤球踢到我头上的事情告诉义父。

义父摸了摸我的后脑勺,“还疼吗?怎幺不早说?”

他俯下/身来,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我的头发,轻轻地对着那里吹气。

痛痛都飞走了,我觉得暖洋洋的。

“义父,定亲到底是什幺意思,为什幺订了亲我就不能和其他人玩了?”

“因为你以后是要和严公子成亲的,”义父勾起嘴角,“这孩子,小小年纪醋劲便这般大。”

“我不要和严乐成亲!”我失声尖叫。

“你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义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难道是那个下级武官的孩子?区区贱吏之子,也妄想染指我高亥的女儿……”

“那我嫁给义父总行了吧!”我打断他的话,不服气地挺直了背。

义父愣了一下,随后拈起宽袖笑个不停,像是听到了什幺特别有意思的笑话那样。他眉眼弯弯,快活地说:“给你备下的嫁妆又回我这里来,不错不错,倒是一笔不亏的生意。”

“我讨厌义父了!”我嘟起嘴从他身边跑开,义父的笑声还在身后咯咯响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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