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姑哀怜起来,如同绵绵细雨下的海棠摇枝般的娇美,几千年来见惯了人间绝色的男子并不动心,心房一丝涟漪都不曾泛起。“你还有什幺话想说的?”
像她这样的美貌竟然不为所动,刚才见他这幺耐心的听她说话,还以为出现了妖魔有情的转机。好色的妖魔多则多矣,眼前这一位未必在意。从来只有妖魔惑人,未闻仙人以色诱妖。“哎,你别指望我会求你。”
她擡眸凝向他,一直说了这幺久,其实自己根本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妖魔一眼。凭她的修为,只能看清妖魔拟人后的模样,并不能观出原身。人模人样的,和以前所见的那些露着耳朵、拖着尾巴的低等小妖果真不同。
少女叹了一口气,认命的看向那只伸到心脏白瓷般的手,没有尖锐的指甲,没有咄咄逼人的气息,平静得就像是情郎递来五指交握的手般。凡人如纸质般的肉身可以隔空挖取,她是仙身固体十足需要用真气穿破躯体,才能“掏心掏肺”。
疼……得要命,她咬着银牙,蹙紧眉头,眼也不眨的看着他的手插入衣裳内,衣衫迸裂,接着一颗鲜红的心脏轻易的被他掏出。
那可活力四射,艳红如泣血罂粟的心脏跳动不休,“噗通噗通”的声音在宁静的黑夜中尤然清晰。
“好漂亮的心。”
少女差点没昏过去,她听过无数对她相貌赞美的词句,早已无甚意思,称赞她心脏样子还是头一回,大抵也是最后一次了。“要是你看够了的话,最好把它放回去,绝色姿容三界不少,但是长得像我这样真善美的心脏怕是真的不多了。”
没有深仇大恨的谩骂,没有咬牙切齿的唾弃,没有同归于尽的顽抗,以前那些经历了无数遍的画面一个都没有出现,最重要的是,寻遍心脏遍身,没有一丝一毫的黑色弥漫。不可能的,凡人虽然得道成仙了,但生前多多少少会做过一两件错事,绝不可能干净如斯,除非她不是从凡人而来。
美丽的丹凤眸轻轻一瞥,投过来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你是什幺人?”
少女楞了一下,难不成妖魔大发善心的要帮她设石碑、建灵位,好流传功德,遂答道:“道号贞游,出家前俗名雁不遥。阁下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把骨灰葬到朝云观的门口,我的灵鹤溯回会寻我的魂魄回去的。我答应过要等它一起得道成仙,才在人间逗留了几百年没有上天领取仙籍。如果我被烧得渣滓不剩,那你把我脖子上的龙纹玉佩拿去,送到溯回手上,免得它以后修成正果后,还在傻傻的等我回去。”
都已半死了,还在天真的说个不停,莫非装疯卖傻不成。虽然觉得她装模作样,但他依然好奇问道:“你不恨我?不想骂我?”
雁不遥看似糊里糊涂,实则心若明镜,黑亮透彻的瞳仁反问他:“恨你是不是多余,难道我可以得到多一分力量?骂你又有什幺用,难道可以换我不死?你这个人呀,啊不,你这个妖魔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呀?那行,放我下来,我觉得我还能与阁下一战。”
男子望着手上鲜红靡艳的心脏,不知在想些什幺,大概是在难得的犹豫吧。他垂眸,睫毛黑密纤长如凤羽,低声道:“凡人天生对妖魔仇恨无比,神仙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我能理解神魔的立场不同,三界之争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和平解决的,谁都只是为了生存。有时候,妖未必是‘妖’,人未必是‘人’。”
这是第一次从一个神仙的口中听到这幺公正不偏的话语,男子一时憾然,却又听到她接口大煞风景道:“就是你能不能不要捧着我的心脏和我说话?或许你和别的妖魔不同,喜欢心脏多过美色。你懂得欣赏心脏的美,但不代表我能忍受到这种画面。说真的,这一团血的东西,还动个不停,真的无比毛骨悚然。你不要以为修道之人见惯不怪,就是因为修道的平心静气才会对这方面特别敏感。”
“那没有心是什幺感觉?”被离火焚烧的时候,痛到五感俱烈,毫无神识,若是没有心的躯体被离火焚烧,又会是什幺感觉,还能感觉到疼痛吗?
雁不遥仔细回味,“空荡荡的,除了仙身破裂那一刻疼痛不堪,现在没有多少感觉。”
男子深思许久,已经决定了结果的去向了,不甘心的再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死法?”不久前还觉得她啰嗦扰人,现下却甘之如饴,是她的思想魄力过强,还是她的心脏魅力过大?
“人间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我杀了这幺多妖魔,终会有一日死在妖魔手中。某日某时会出现某个妖魔的后代来取我性命,只是我没有料到死得这幺快,这幺惨。我杀了他们不过是到阴曹地府走一遭,还能好好想想来世去抱哪一个阵营的大腿,但我被离火一烧,连元始天尊下凡都救不了。”
男子释然,如此剔透玲珑的一颗真心怎幺可能会有假意,世间多有奇迹,也许她确实如此美好吧,就让他也当一次奇迹吧。
雁不遥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不可思议的望着他把心脏放回去。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白净冰凉的大手还按着她左边胸脯感受。
若不是他的手掌在揉动的话,雁不遥本来没有注意过的。她那处从未有人碰过,说不清道不明这种陌生的感觉,有点酥痒和羞耻。
男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手下一顿,两双眸子恰巧碰撞在一起。
“我……”一直说完上千字不带喘一口气的雁不遥此时竟然结巴了,“我的心脏好了。”
男子听出她的暗示,迅速放下手,等待着她囫囵般吐出的一大堆说辞,却意外的静默了。他无意瞥了一眼,却见她的胸襟衣衫破裂,左边的乳儿整个赤露在外,小巧如早春的嫩桃子,点缀了一抹剔透的樱色,右边的雪乳则是半遮半掩。
少女的容貌是极其妍丽的,身子亦然如此。他知道人间的情欲,却从未有过心思,这双手只摸过心脏,未曾碰过温香软玉的女性胴体。那处如此温热柔软,好像能融化在手心般的感觉。
雁不遥顺着他的目光见到自己衣衫不整,坦胸露乳的极其不成体统,偏偏四肢俱不能动,只得脸红耳赤的叫道:“阁下既然不杀我了,那你想如何处置?不如放我下来,我们好好的说话?”
男子负着手,对她的力量不屑一顾,周身凌然的气息便卸下。雁不遥身子一轻,软绵无力,双手撑着地面。她赶紧拉拢破烂的衣襟,勉强挡着泄露的春光。幸亏够小,不然这褴褛的几条布料哪能救急。
“阁下虽然不杀我,但我也不会感激你的不杀之恩,毕竟我们立场不同。”
雁不遥小心翼翼的说道,并且擡眸凝着他。在她的印象中,妖魔都是阴晴不定的,眼前这个也是,上一刻都把她弄到半死了,下一刻说不杀就不杀了。
“贞游。”男子白衣翩翩,比玉素净的脸容轻松自若,嘴角总是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温润到毫无侵略性。若不是见识过他残忍的手段,雁不遥真的会以为眼前只是个相貌周正的年轻公子哥儿。“我所杀皆是心性丑恶之人,若不是你的心清明良好,今日之死绝无退路。下次不要插手我的事,我已经破例把心放回去,不会再有第二次。”
“我看到离火出现,自然就赶过来了。你就在我朝云观山下,明目张胆的夺人性命,我哪能不管呀。”
“嗤……”男子轻笑一声,似乎在笑她的不知好歹。
“我的意思是,好,你杀的是恶人,但是你能不能离远一些再杀,要是改明儿被我的徒孙一众见到,依然会来坏你好事。我这个师祖对你无可奈何,他们就算一群站满了山头,照样是以卵击石。但是……”为了徒孙祖辈们,雁不遥又开始试着和妖魔商量,“你觉得每个人都做过恶事,死不足惜,可妖魔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你能对人犯错不容忍一丝限度,为何就能姑息妖魔的强大破坏性呢。”
又开始一通说教了,言之有理但不受用。他凉凉的说道:“我似乎也容忍你够多了。”
“好吧,阁下作为一名与人类和神仙势不两立,生死仇敌的妖魔,做到这般确实是仁至义尽了。”雁不遥觉得是时候适可而止了,她的溯回怎幺还不来接驾。
她的话语总是那般真实,从来不带修饰,要是喜欢可以说是纯然,要是厌恶便是愚蠢之极了,而他是两者之间。男子的容貌笑起来比女子还旖旎,像是展开了一幅潋滟的春光美景图,引人入胜。“贞游小道姑,希望下次不会在战场相见,最好永远不见罢。”他不希望这颗可能是世间唯一的“真心”会在战争中摧毁,更不希望自己放过的会是他日的敌人。
魆黑无明的凌晨时分,这个和她一样奇怪的妖魔只留下这句话,便消失无踪了。
“溯回……”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