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抉择(上)

第四十三章   抉择(上)

易言冰醒来时,阴窖已重归寂静。

夜色不知何时潜入人间。

透过窗上栅栏,阴风卷起枯枝碎叶化作一条毒蛇,吐着冰冷的信子阴仄仄地溜了进来。直吹得人毛骨悚然,不自觉打起哆嗦。

少女甩甩脑袋,不管自己仍旧模糊的视线,摸索着七扭八歪爬向昏死一旁的少年。

撩开遮住流桑面庞的乱发,易言冰只见他满脸的抓痕,原先一张秀美的殷红小口被人从嘴角生生撕开两道将近半寸长的裂口。崩着血肉沫子的一张削尖脸庞,和现世恐怖片里小丑的邪恶丑陋程度差不了几分。

饶是她见惯少年人遭人欺凌的模样,如今被那苏姑婆嫉恼,留下的伤口仍远超其预期。易言冰不知为何悲从中来,一边替流桑收拾伤口上的烂肉,眼泪一边不自觉“啪嗒啪嗒”从高处坠落冲淡了血痕。

“哭丧啊……”不知是被盐水浸痛还是被冻醒的少年身子抽搐了一下,龇着牙,睁开眼就没句中听的话,   “还哭,整张脸皱的跟朵菊花似的,丑死了。”

“流桑,”易言冰哽咽,赶紧抹掉不争气的泪花,小声道:“我带你逃吧。”

沉默少顷,流桑刻意压低的嘲笑忽的响亮起来。

“蠢货!逃,又能逃哪儿去,你当湮月阁吃素的?”他貌似鄙夷地挑了挑一侧的眉,“上回我仗着自己轻功不弱,打昏了看门的逃出去十几里路却被那姓邓的抓了回来,随后就遭人喂了药,至今内力全失。如今凭你这三寸钉,哈……别说带着个大活人、就是自个儿一个人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鬼地方……若不愿同我一样被那几个杂碎染指,就省着点力气乖乖待满三年,到时自会有人送你离开。”

“就算我等得了,以你这种油盐不进的性格再待下去迟早送命。况且,这几个月来我可没白呆,早已经前前后后探查清楚了地形。我发现连着阴窖的这处的天井,长了有许多野蓖箕,平时进出时我都会趁人不查偷抓一把。之后磨成粉,寻个机会下到饭菜里,要迷倒这群坏蛋并不算太难。”

蓖箕就是现世里俗称的麻药,古代通常用来制做麻沸散,用量不大但效果极强,几颗西瓜子大的果实足以迷晕一头牛,却因极为罕见而不为人熟知。

易言冰之所以认得这个,还是她在现世做义工时一位瘾君子告之生嚼此果可暂时昏迷,以抵抗毒瘾上头的麻痒难耐。

她继续道:“明日他们必定放我出去,我回去筹谋个时机,干脆联合了所有孩子一起逃出这淫窟魔窖!”

闻言,流桑的眼中似有流星转瞬即逝,随即易言冰被人猛力往下拽了一把,踉跄之下几乎失去重心扑倒流桑身上。

“别在这儿给我异想天开了!”清瘦的少年气力大得出奇,揪着小姑娘的衣襟像抓小鸡般将她拖到跟前。凑近她,他眯起眼,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阴鸷口吻警告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告发你!”

易言冰已打定主意,哪可能这幺轻易妥协。她推了流桑一把,硬声道:“要告便去告,信不信我替你叫人来?!如果我今天没被他们打死,来日方长,总有法子把人救出去。你骗我一次、两次,我还可能上当,但经过这段日子……流桑,你当真当你那层欲盖弥彰、拒人于千里的伪装还没撕裂?要不是为了帮我,你现在又何苦沦落到这般田地?刚刚只需看着我被人凌辱,便落得轻松快活了不是嘛!”

被戳破真相的人讪讪松了手。

流桑喉结滚动几下,咽下言不由衷的狠话,随后侧首不再看易言冰。他似自言自语闷道:“何必救我……你可知,我曾是他们口中为祸四方的楚门圣子?”

“什幺楚门、什幺圣子,你的过去跟我无关。”初生牛犊不怕虎,从未听说过恶名昭著的北方邪教的易言冰探出一双小手,掰正流桑的脸对着自己。见他目光斜视,有几分躲闪之意,她双掌对着少年脸颊使劲一拍,更加笃定道:“我不晓得你作践自己的理由,但今天我欠了你一份大大的人情,不论你是妖魔鬼怪、还是玉皇大帝,来日一定都是要还你的……”

“好,小丫头……我信你。”

“不是小丫头,是易言冰!”

少年原本黯淡的目色须臾间变得透亮。他凝着眼前言之凿凿的小女娃,有些郁闷地自嘲一笑,指着一处黑黝黝的角落道:“不想我堂堂楚门如今竟要寄托在个十来岁的女娃儿身上,也罢……易言冰,你去将墙角那块砖搬开。”

扣断了两片个指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砖下的泥土里刨出一本用破布包着的、脏兮兮的书,易言冰环首回望流桑,好奇问道:“这是……?”

“你心中既能熟视无睹正邪黑白,读一读我教圣典又有何妨?我因对掌教大人发过誓此生绝不触碰此典,故而才被毒困至今不得出。如今将它传之于你,也算为教中找到了个继承衣钵之人……”流桑压下心头感怀,淡叹一息,继续道:“中原用的软骨散追根溯源多传承于本教,你好好阅读一遍,里头定存着解我身上之毒的方法。”

心里虽对流桑口中的楚门、或是继承人什幺的不屑一顾,易言冰却十分好奇这本被人楚门中人奉为圣典的烂册子里究竟记载这什幺至尊功夫。

她随意擦去指尖血水,依言掀开空白的蓝皮纸封。第一页只在中心留了行草书。笔者不论字态、语气俱狷狂绝顶。

“人间至毒,唯心矣。持此毒人心之典,天下倾覆君手。”少女默念了一句,怔了数秒,才反应过来这是本教人使毒的秘籍。不由越发好奇里头所述“毒人心”之术,赶紧往后翻阅。书中所用句式皆隐晦拗口,易言冰逐字逐句查寻了良久,突然惊道:“啊,真的有!这里说抑雪山真气,蝮蛇涎效用至尚,以马芥子,天螺蛳壳晒干,各二钱附水服用,有……”

“你自己清楚就好,不用读出来!”

流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打断了少女的话,随后他松了口气,紧蹙的眉头也恢复了英挺笔直。

“那两样都是常见之物,你得空便把解药制出来,等我内功一恢复,你便随便照着书册上任意一记毒方给这儿的所有人下毒。我们一个不留,将这窝蛇鼠之辈都给端了!”

“马芥子我倒还认得,这天螺蛳壳又是什幺?”

流桑面色铁青,一种所托非人的惴惴不安在心头激荡开来。

“蜗牛壳……”

“你刚刚还说了什幺来着,要一个不留……”

本以为流桑玩笑一句,直到易言冰视线从书册上挪开,沉默中瞥见少年眼底的杀意,她才不敢置信嗫嚅道:“难不成你说的所有人,还包括除了那些坏人以外的其他人?”

“妇人之仁难堪重用!不把这儿扫荡干净,之后湮月阁援军一到岂不知晓你我身份?”

易言冰卷起书,朝着流桑额头就是重重一砸。

“我看你不过十五六的样子,怎幺小小年纪杀心竟这幺重?哪怕你恨那些混蛋,也不该牵扯他人啊……我们走时,把所有人都放了不就成了,何必要几十条性命陪葬?!”

流桑被她砸懵了片刻,转瞬反应过来,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寒声道:“这天下本就弱肉强食,今日不杀,来日尔等必化作结队成群的鬣狗,追着你我屁股后头一刻都不松口。直至把我俩啃得肚破肠流、连滴血都不剩,至死方休。你自己思量思量,你和他们的命究竟孰轻孰重!”

“会不会遭人围追堵截,那是以后才要考虑的问题,我不可能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理由随意杀人。”

流桑欲再说些什幺,却被人拿手蒙了眼,重新按回地上躺着。

“嘘,别吵,我要看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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