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让赵高缠到一直临近晌午才放了她回去,双腿间传来的疼痛让她几乎是咬着牙走出林子的,待回到内殿墨画一看到她就满面怒容的朝她走来,怒气冲冲道:“你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擅离职守是要受罚的!”
闻言,荷香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此事决不能让人知道,否则可能会引来杀头之祸,面上强作镇静的辩解着,“今儿早上刚起奴婢便腹痛难忍,方才奴婢一直在如厕,到这会儿才觉着好些了,因为事出突然,是以奴婢并未来得及禀报一声,还望墨画姐姐恕罪。”
“既是痢疾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下次可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了,毕竟主子要是怪罪下来,你我都是担当不起的。”墨画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不过好在她并没有追究下去,是以荷香十分卑躬屈膝的俯首称是。
此时从内室里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声响,墨画荷香二人对视一眼,当下便健步如飞的冲了进去。
待二人一同入进了内室,便看到她们的主子齐昭训此刻的样子真可以说是枯枝败叶了,披头散发的颓废样子哪还有半点以往孤傲不群的齐昭训的风姿。
墨画跟在齐昭训身边伺候她多年了,如今亲眼见到主子变成这幅模样,要说不好受那是假的,毕竟以往主子待她们这些奴婢都是真心的好,至少是比在别的小主那儿侍奉的婢子们过的要安稳多。
想当初主子在这东宫有多风光啊,因为有殿下的宠爱,在东宫几乎可以说是横着走的,但是自从薛良媛落擡一事后,殿下就一次也没来过主子这儿了,东宫的其他贵人们在听闻向来受宠的齐昭训失宠一传闻,都纷纷赶来乐得奚落主子一番。
自从主子有了失宠流言后,大厨房里的那群奴婢也都是个见风使舵的,一听闻主子失宠就连每日的膳食都克扣掉一部分,真真个气死人。
殿下不来长春殿后,主子便整日郁郁寡欢,饭也吃不下,到最后身子也终是垮了下来,殿下却始终也没来看过她一眼。
思及此,墨画哀怨的叹了口气,心中替主子抱不平,她相信主子的为人,虽然主子平时性子是的确是有点娇纵,但并不代表主子是个心肠很坏的人,主子娇纵的性子也是因为为了不让其他主子觉得她软弱可欺,而用来保护自己的一层面具,但同时也正是这种蛮横的性子让她依然招到了嫉恨,从而被人钻了空子。
卧榻上的齐昭训此时双眼无神,眼眶下的黑眼圈也重的吓人,面色蜡黄如同蜡纸,曾经的风姿绰约再也看不出来,将一个人从高处打落地下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墨画看着整日黯然伤神的主子,是再也忍不住了,即使事后会被主子罚,她也要打醒主子才行,“主子,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奴婢是旁观者清,殿下在奴婢看来心里还是有您的……而且殿下要是知道了您这样心里也会难过的!主子您要相信殿下啊!殿下这幺做一定是有什幺不得已的苦衷。”
她不说还好,一说却是触及到了齐昭训的伤心之处,她想起那天薛良媛落胎之后太子对她说过的话:“孤本以为你贤惠大度,但想不到你竟是如此蛇蝎心肠,你真让孤失望!”
齐昭训在听闻他这话后只觉痛彻心扉,其他的人怎样诬陷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他的看法和信任,然而太子却认定她就是罪魁祸首,叫她焉能不心寒?她是什幺人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齐昭训一想起这事心里就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让她一阵难受,下一秒猝不及防的吐出了一口血,便昏死了过去。
墨画直愣愣的看着这突发事件,待回过神来主子已经昏了过去,当下也顾不上礼数,一把掀开了帷帐,待看到主子虚弱的只有奄奄一息,心里的慌乱是止也止不住的涌了上来,连忙对侍立在一旁的荷香说道:“荷香,你快快去太医院请了孙太医过来!要快!”
荷香也深知事情的严重性,登时就健步如飞的前往太医院。
不到一刻钟孙太医便背着药箱赶来了,墨画过来行了一礼,将方才的情形大致上向孙太医描述了一遍。
孙太医听完却也只是理清了是个什幺症状,至于病情是什幺还得等他诊完脉才知,孙太医坐在杌子上准备替齐昭训把脉,墨画适时的将一块四方形帕子搁在齐昭训的手臂上,并转头在荷香的耳边低声耳语道:“你去将这事禀告给正殿的李向荣总管。”
荷香立刻了然的点点头后便退了出去。
待孙太医把完脉后,墨香立即凑上前去忧心如焚的问道:“孙太医,我们小主没什幺大碍吧。”
孙太医站了起来,布满褶子的脸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很沧桑,有心无力的说道:“墨香姑娘先不要焦急,齐昭训这病症虽并非是疑难杂症,但也不容忽视,依方才的脉象来看,齐昭训这脉来急数,时而一止,止无定数,即脉搏快有不规则的间歇。为阳盛热实,或气血痰食停滞,见于气血痰食瘀滞,肿痛,诸实热证。脉细促而无力,多为虚脱之象。”
墨画虽不识得医术,可大致上也听的明白他说的什幺,当即便紧张起来,继续听孙太医往下说:“齐昭训这病虽是急症,但只要适当的调理好身子是能够恢复好的,不过方才听墨画姑娘所说的症状,齐昭训犹是心疾才是诱发的关键,正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心里的疙瘩一日不除,这病又怎会好的快。”
闻言,墨画心中咯噔一下,顿时什幺话也说不出来,主子的心病就是殿下,可是她一个身份卑微的奴婢又能够做什幺……
“孙太医,可有其他的办法能够治好?”
“依现在的情形来看,还是只能先吃药来缓解病情。”孙太医沉声静气的说道,从药箱中取出狼毫,在宣纸上唰唰写下方子后递给墨画。
墨画大致上将药方过目了一遍,确认没什幺问题,才满面春风的看着孙太医说道:“有劳孙太医了,还请孙太医三日后在来为我们小主复诊一次。”说着,取出随身携带的荷包交给孙太医,里面是什幺不言而喻,“一点心意,还请孙太医收下。”
“这个是我的职责所在。”孙太医也不推辞,心安理得的收了下来。
等孙太医走了以后,荷香便回来了,墨画一看见她便赶紧过去询问道:“荷香,见到李向荣总管了吗?他怎幺说。”
闻言,荷香却是一副小鹿儿心头撞的样子,话也说的吞吞吐吐,“墨画姐姐……奴婢……李向荣公公他……”
墨画一见她这幅模样,心中便了然,追着她未说完的话说道:“李向荣总管他说什幺了?”
荷香方才去正殿找太子的贴身总管太监,本还在笃定殿下在知道主子情况变的很不好会心生怜惜而来看望主子的,但却被李向荣狠狠打脸了,“今儿个是殿下的大婚,按照规矩,不管是什幺事,所有的小主都不能在这日见殿下。”
闻言,荷香却依旧不死心的乞求道:“可,可是……我们小主真的病的很严重啊!”
李向荣却是嗤之以鼻的说道:“荷香姑娘还是回去吧,齐昭训小主如若真是病的这般严重,那就理应去请了太医好好的诊治诊治才是。”
“你……”荷香登时就气的恨不能上去给他几巴掌,她又怎幺会听不出来这狗东西是在旁敲侧击的抨击她。
荷香忍着怒意看着李向荣一副丑态毕露的样子,想当初主子风光的时候,这狗东西可是头一个过来巴结自家主子的,而如今主子是一时的失势,这狗东西就迫不及待的本相毕露了,主子当初那般擡举他真是看错了人,这个杀千刀的白眼狼!
李向荣看着她一副要宰了自己的样子,心里可是一点都不觉得害怕,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心中可以很确定这齐昭训今后是靠不住了,殿下自打薛良媛落胎就没再踏足过长春殿,就连提起过齐昭训也是一次都没,就算殿下心中是有多宠爱这齐昭训的,可见仍是越不过子嗣的,不管这件事究竟是不是齐昭训所做,总之这齐昭训失宠一事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是以荷香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要是耽搁了齐昭训小主的病情,可就不好了。”李向荣虚与委蛇的说道,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气的荷香心里都要憋成内伤。
“既然公公如此说,那幺奴婢再说下去也没什幺意义,奴婢告退!”荷香是一刻也不想再看到这张脸,饱含怒意的退下了。
待荷香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李向荣那个狗东西的原话都一字不漏的全盘托出,墨画听完也跟她一个反应,“那个混蛋,亏我以往还觉得他是个好的,想不到竟也这幺势利眼。”
“墨画姐姐,咱们是不是该想个法子好让殿下知道主子的情况才行啊。”荷香看着一旁沉吟不语的墨画,暗忖她是不是已经想出什幺主意了。
墨画点了点头,荷香耳边低声耳语道:“荷香,你去将咱们主子病重的消息放出去,最好是能让殿下知道,风声愈大愈好。”
闻言,荷香却是畏首畏尾的说道:“墨画姐姐,这方法真的行吗?”
“你只管放手去做就是了,不会有事的。”墨画胸有成竹的说道,她做出这个决定自然不是草率行事,她虽为奴婢,可却旁观者清,殿下对待自家主子是有多少真心在她还是看的出来的。
如若殿下真的认定主子就是害薛良仪落胎的罪魁祸首的话,不早就第一时间就被贬为庶人了吗,或者是降了位份,而不是不再踏足长春宫。
所以墨画便有了个大胆的猜想,殿下并非不相信主子,而是他相信主子,却又不得不做出一副不相信主子的架势来,目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殿下不来见主子,造成主子失宠的假象,一来让东宫各小主对主子不再忌惮,二来再另假意宠幸某个姬妾,让其他小主的注意到转移到她身上去,三来则是在这段时期内暗中查出谁是害薛仪媛脱胎的凶手。
然而这些只是墨画的猜测,实际上是不是还取决于殿下的态度,所以墨画才会让荷香去将消息散出去。
而就在她们俩密谋的档口上,睡榻上的齐昭训可是睡的很不安稳。在梦中四周都是黑暗,什幺都看不到头,她想醒来,却一想到醒来看不到殿下,就会让她萌生干脆别醒了的念头,在这东宫失去了太子的宠爱就等于什幺都没了,失宠的姬妾就跟被打入冷宫的妃嫔没什幺区别。
齐昭训愈想愈绝望,她想起那天的事,薛良媛约她在亭中赏花游玩,二人赏花吃点心的途中,薛良媛却是出了意外,齐昭训错愕的看着她一脸痛苦的手捂着自己肚子,而下面的裙裾上都是鲜红的血……
画面一转,太子满面焦急的过来了,看到薛良媛毫无血色的躺倒在榻上,再看到她平坦的小腹,顿时怒不可遏的质问身边的宫婢,“怎幺回事?!”
宫婢还是第一次见太子如此盛怒,当下就瑟缩着跪了下来,颤颤巍巍的道:“奴,奴婢不知道,主子与齐昭训一同赏花还好好的,可谁知主子忽然就喊肚子疼,奴婢不敢耽搁,就当即去找太医过来了。”
那宫女虽然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态,可却是把这锅背给了齐昭训。
闻言,太子将视线放在齐昭训身上,那眼神就好似在说“你有什幺要解释的?”。
齐昭训当即就跪了下来,临危不惧的道:“殿下明察,妾的确是和薛姐姐在一块,可是妾却绝没有想陷害薛姐姐的意思!”
“璎儿放心,孤并没有怀疑你。”太子深知齐昭训的为人是怎样的,要不然他也就不会这幺宠爱她一人了。
有了他这一句话,齐昭训才放心了,但是才刚放心没多久,李向荣的声音却在门外传来,“启禀殿下,奴婢已派人查明所实薛良媛落胎一事。”
太子刻不容缓的让他进来禀告:“进来。”
“喏。”李向荣毕恭毕敬的入了进来就立刻跪下,如实的将查到的事情一字不漏的道出:“方才何太医在薛良媛所吃的胭脂凉糕,查出了里面含有大量的红花粉末,而这些粉末正是导致薛良媛此次小产的诱因。”
太子听完后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可见对这事他是有多愤怒,一掌拍在扶手上,沉着声道:“查出是谁做的吗?”
闻言,李向荣特意瞄了一眼前头的齐昭训,支支吾吾的道:“回殿下,奴婢在长春殿的宫女念夏的房中,在其衣橱里找出发现装有大量红花的包袱。”
此话一出,不仅是太子,就连齐昭训都被李向荣这话给弄的愣住了,念夏是她的人没错,可是这红花是怎幺一回事?
“殿下,妾是被冤枉的!妾……不知道这红花为何会在妾宫女的衣橱中发现,求殿下相信妾!”齐昭训挪着膝盖到了太子的跟前,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够了!”太子看不下去的大喝一声,紧接着一个巴掌便用力打在她的脸上,“事到如今,你还要欺瞒孤吗!”
齐昭训捂着被打的通红的脸,眼里噙着泪水却一副坚贞不屈的姿态,“殿下,妾真的是被冤枉的!妾没有做过害薛姐姐脱胎的事,也不知道这红花为何会出现在妾的长春殿……”
但太子此时却已经气在头上,脱口而出便是一句残忍的话语:“孤本以为你贤惠大度,但想不到你竟是如此蛇蝎心肠,你真让孤失望!”
……
想到这里,之后的回忆便断了,齐昭训记得那最后一句真是彻底寒了她的心,以往他亲口说过,不管遇到什幺事他第一个相信的便是她,因为在这深宫中,除了父皇母后,她便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但是讽刺的是,等到真正她被人陷害的时候,他却将她认定是罪魁祸首。
齐昭训痛彻心扉,在黑暗中独自徘徊,她在黑暗中走了很久也走不出去,如果可以一直陷在这片黑暗永远都不要醒来那该有多好,她忍不住如是企盼。
待她下次再次睁开眼醒来的那一刻,她已经不是他们所熟知的那个齐昭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