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师叔 万里鲸吞

伴随着那记毫无花俏的全力一剑,整个岛屿都似摇晃了起来。砂石尘土刹那间弥漫开来,脚下像是不稳,不停地震颤着,甚至能听到土地寸寸龟裂的声响。

“呼隆隆——”巨响过后,天旋地转间,冰河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反噬的力道不容小觑,双膝一软便无力地拄着剑倒下。

是什幺奇怪的声音?眼前昏黄,心脉间的剧痛还未散去,便又被一股极强的气浪压制得无法动弹。

“嗷——”一声嘶吼在万里碧波中炸出,如万千金钟同时撞响,耳鼻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酸痛,再也无法维持身形,仰头呕出一口黑血后便滚落海水之中。

海水冷彻透骨,纵然有护身法诀加持,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却见原先栖身的小岛似翻腾了一下,黑影遮天蔽日。“是什幺怪物吗?”他迷迷乱乱地想着,黑影又突然向上翻卷拍出,依稀可分辨出摆舞的鳍尾。

“难道是……”心中讶异惊恐,想到了曾经听过的传说,越发觉得相像。

“灵清南海界,有巨海兽,体长百丈,凶性非常。”

“龙鲸!原先那个岛屿是休眠的龙鲸!”冰河骇然,定然是方才他迷了心智时那一剑,惊动了这凶兽。

正要想方设法逃离,那龙鲸长约十余丈的巨尾便高高扬起,挟带千钧之力朝冰河所在的方向击来。

这一下实在相距悬殊,避无可避,威压扑面而来,若真被击中,定然是要粉身碎骨。

远离所爱,心中悲怆已是难以自抑。此时身临绝境,纵然受了不轻的内伤,却意外地激起少年血性来。猛地纵身跃起,逐浪踏波,双臂舒张,刹那间莹白真气再次鼓舞爆绽,黄金剑金光幻色螺旋不休。

“砰——砰——!”凛锐剑意与那铁墙般的巨尾正面相碰,刹那间炸出一蓬血花,混合着冲天海浪洒落无数腥风血雨。

他顾不得清理身上污秽,正要错身腾跃避开那龙鲸,却不想那庞然巨物悲鸣嘶吼一声后,脊背甩动,竟又激起无数雪涛朝他卷来。

冰河无法,急速旋身跃至半空,双足于浪尖抄掠,意欲避开。谁知那龙鲸蓦然甩头朝他张开巨口,宛如于碧波之上凭空裂开一个纵横三十余丈的暗黑深渊。腥风卷舞,一股强大的吸力牵着他整个人往下沉。情急之下只得反手弹出一道剑光猛击下去,想要借着反冲之力逃出。

然而好巧不巧,剑光掠过交错的森森尖牙,竟刺到龙鲸上颚软肉之上!龙鲸吃痛之下更是狂怒,当下巨口一张,红舌勾卷,万顷海流便飞速倒卷,形成巨大旋涡。

冰河来不及脱身,刹那间便被海浪吞没,消失在那巨大的黑洞中。

鲸吞万里,果然如同传说一般。

眼前一片漆黑,冰河被那旋流冲得东倒西歪,脚下又仿似踏在什幺柔软之物上,又兼心绪浮动,一时间竟顾不上施展其它术法,只得任海浪冲卷沉浮。

这头龙鲸体型之巨大,远远超出冰河的想象。想到半刻钟前黄金剑刺到龙鲸上颚,便引得它凶性大发,黄金剑虽还在手,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心中焦急恐惧,漫漫的黑暗之中,仿似又变回那个被明华师父收入门下前那个弱小的孩子,无措而茫然。

一路激涌,撞到龙鲸咽喉,却见前方水流遄急,四周血红肉壁不断收缩蠕动。宛若一个巨大湖泊,内里却是酸腐腥臭无比的液体。仔细一看,心下便有了计较。

此处应是龙鲸食道的尽头,若是方才脚底再多滑下些几许,怕不是要落入胃池中,如那些被巨鲸吞没的鱼虾般遭受胃液腐蚀了。

忽而想起看过的一些异兽志怪奇谈中,言及巨兽要害往往藏于肝脏处的兽珠中——类比人类修士的丹田金丹之类。

“得是想个办法出去才是。总困在此处终究无计可施。”冰河推算着肝脏的位置,足底生风,奋力飞身掠去。

然而愈是靠近那赤红跳动的肝脏时,足底愈是仿似灌了铅般,举步维艰。一晃神,眼前几乎要陷入一片昏黑中。

“鲸珠,当在肝胆附近罢……”然而再勉力向前去时,竟却似看见那枚藏在肝脏缝隙间的鲸珠赫然出现在眼前,银光炫目,刺得双眼酸涩。

他强忍着不适,闭目凝神半晌意欲再上前,然而那炫光越发耀目,变幻莫测,远远近近,虚虚实实地晃着。灵台一片蒙昧,只觉得无数强劲气浪排山倒海般挤压过来,经络筋脉几欲闭塞。再也不能前进。

“不能、不能!”他不能被困在这里!

然而此刻,双足宛若陷入泥淖之中,不断向下沉没。可是他不能就此陷在这里,他要出去……

“喝!”即使再难前进一步,然而手中黄金剑仍能助他!

衣袍发丝凌乱飞舞,令人窒息的腐臭暗黑之中,他右臂腾起一道灿灿银光气浪,不停暴涨,趋势如电般倏然朝那鲸珠劈去。

“轰!……嗬!”“呜嗷!”

刹那间数种巨响混杂在一处,狂风扑面,周身仿佛被无形气浪寸寸钳绞,五脏六腑都似挤到了一起。

摘下鲸珠,就能制住这个庞然大物,他就能脱困了……

意识涣散,骨骼仿似寸寸碎裂。他想要再上前,砍断那不停跳动的东西,再把那枚珠子打碎,逃出去……他、他……

可是他现在无法动弹,像是陷入漩涡之中,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师……师叔……”他第一次感受到,他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无力。他以为自己还能喊出爱人的名字,然而从唇齿间,只能费力地溢出嘶哑轻响。

真惨啊。

他什幺都不是啊,原来。

他和她说过,要她等一等,他会去接她。

可是、可是……眼前昏黑,喉中再也压制不住的一口鲜血狂喷出来。眼前闪过无数情景,无数的光影片段里都凝聚着她的影像。是春深日暖的守静峰,是清灵浩淼的水潭旁,是青碧深深的石亭里。

透彻的山光水色于她那双美眸中铺展开,眉目盈盈,纵使那一层薄薄凝霜,也不能掩去她的袅娜风姿。况且、况且,他知晓她,并不倨傲冷漠。

润腻指掌带着香气,触手温凉,曾经虚虚握着他手腕,指点着他该如何拆招;也曾颤抖着拂过他肩背,每一动一寸,都引发他身体最深处的战栗……

他恍恍惚惚想起当年在守静峰石亭画下的那组放大重量,限制移动的阵图,当时想要困住她,想要借此化解她那迅捷如电的出招速度……

现在,他自己反而也陷入了这般的境地之中——比阵法更严酷,更危险的囹圄,肺腑间的空气被一点点压榨掉,耳中金钟长鸣,所有的行动被限制住,动弹不得,就连思绪,也要被这般的境地压制得越来越迟钝。

模模糊糊,恍恍惚惚,眼前所见聚散了又破碎,破碎了又漫漶。

他很想、很想保持清醒啊。

可是,好难……当年、当年石亭里,师叔和他说了什幺?……他怎幺记得,师叔对他笑了一下。

“是武技,不是速度。”

是武技,不是速度。

是他的心魔。情根深种,盘旋生长,深植入血脉骨骼,已然成为他的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我不管,不管是心魔还是什幺,我只想要她。”

几乎失去所有知觉,唯一能够凭仗的只是手中的黄金剑。双手紧握剑柄,几乎要捏碎一般朝前劈去。

瞬息之间,丹田内真气急速涌流,宛若潮汐般越涨越高,一路狂啸着卷过各处经络,挟走各处大穴脉络里的真元,冲向他双腕。

“砰!轰!——”

他强行挥动黄金剑扎入龙鲸肝脏处,剑尖方方触及,便如同触到一团极其坚韧的物事当中。

龙鲸不停翻滚痛吟,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意识几乎飘零失散,仿佛被狂风卷起抛向万里青空,无法控制地飘荡坠落,唯有剑柄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支撑。然而这柄神兵此时也如同暴风中的细柳般卷摆着。

耳中巨响连绵不绝,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痛苦,因灵力急速地流向黄金剑,几乎濒临枯竭。

“喝……”唇角不断涌出血沫,蜿蜒流淌到手腕上,又流到剑上——像是要抵死一搏,只凭着气力,努力再让剑尖再深入哪怕半分。

是绝境吗?

可是这样的绝境,比起无法再见到她,又算得上什幺呢。

“铿!铿!铿!”

一阵急促金石长鸣,黄金剑忽而变得极为滚烫,几乎要融掉一般黏着他掌心,炙热的高温像是要把一切都炼化。之前的阻碍仿佛被烧软融化了一般,直直切入正中。

“是武技,不是速度。”

刹那间无数光影图像疯狂地涌入他脑海之中——是她多年来武技的心得,是她演示的一招一式——她、她馈赠给了他。

他宛若魔怔,只痴痴然地凝望着。眼底聚起水雾,她的影像在水雾里聚散了又破碎,破碎了又聚散。

“铿!铿!喀——!喀——!”

黄金剑深深地刺入一个极其坚硬的物什当中,反冲之力并未令他弹飞离开这一团混乱之中,反倒剑身是融了化了,引领着他双掌贴到那物什之上。

像是瞬息,又像是过了无数光阴。绝对的力量自掌心惊涛骇浪地灌输入他身躯之中,无力抵抗,只能随着那浪涛载沉载浮,卷入无边深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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