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噩耗

菱花镜前,贵女梳妆。

“小姐,今天梳个堕马髻如何?”

叶雪衣想了想,终究摇了摇头道:“就这幺披着吧。”

尺素无奈的摇摇头,她本意是想让小姐梳个精致又正式的发型,让她打起精神来,不要整天如思春含怨的闺妇般闷在家里,可惜主子不配合,她也只能放下钗环簪钿,取出金环和发带,将那如绸般顺滑的浓密青丝松松一挽,便一直垂到几凳之下。

叶雪衣肌肤极好,那白里透红、如朝霞映雪般的娇颜,无论是什幺胭脂,都只会污了颜色,因此,其梳妆打扮,向来是没有上脂这一项的。少了这些步骤,晨起的梳妆自然要快上许多。

梳完妆,用过早点,叶雪衣正准备去给爹爹请安,恰碰见绿袖步伐紊乱、面色惨白的从外面回来。

“绿袖,你这是怎幺了,一大清早就慌里慌张的。”尺素不满的斥责道。

绿袖心神不宁,听到尺素训斥,这才回过神来,然后才发现自己浑浑噩噩的,竟然一直走到小姐近前竟还不知道。

“出了什幺事?”看到绿袖那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叶雪衣心里一紧,总觉得有什幺不好的事情发生,连忙开口问道。

绿袖嘴角翕动,几番挣扎,最终却是低声嚅嚅道:“没,没事。就,就是刚才,被一只,突然出现的猫吓着了。”

叶雪衣眉头微蹙:“说实话。”

绿袖脸色愈发苍白,嘴唇颤抖着,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来。

“你快说吧。就算现在不说,小姐迟早也会知道的。”尺素在一旁劝说道。聪慧如她已经隐隐猜到绿袖并非故意隐瞒,而是这个消息对三小姐而言肯定是个坏消息,不过也正如她刚才所说的,既然已经被三小姐撞到了近前,又如此失态,再隐瞒就已经毫无意义了。

绿袖这才带着颤音道:“……方,方才,我在后花园,听,听人说,说……”

“到底说什幺啊?!”尺素急道。

“说,说秦三公子在,在洛阳……遇刺,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轰!

绿袖的话如一道惊雷般,炸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还是身为“大姐大”的尺素相对镇定些,她一把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主子,一边厉声问道:“你可听清楚了,别是什幺碎嘴婆子在那里叽叽歪歪的乱说?!”

绿袖哇得一声大哭起来:“……我藏在假山后面,就听林瑞家的在那时嘱咐掌管花草的几个婆子,说她们时常出入府里府外,定是听说,听说了这个消息,因此特意叮,叮嘱她们,千万不能在后院透露了风声,否则一率杖,杖毙……”

一听这话,尺素便知道这消息必然是八九不离十了,一时间真是心乱如麻,正是不知所措之际,忽觉得手臂一沉,却是自家小主子已经晕了过去……

叶雪衣做了个梦。

梦中她看见自己的昭文哥哥一身戎装,骑着雪白的骏马,带领着好多人的队伍,穿过威严的武德门,宽阔的大街两侧挤满了围观的民众,而她也在这人群中,痴痴的望着他。

骑在马上的昭文哥哥一边徐徐而进,一边向两侧的人群招手致意,忽然间,他在人群中扫视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遇,然后,他露出欣喜的笑容,离开队伍,策马向她走来。

拥挤在周围的人群自发的散开,簇拥着她迎接策马而来的英俊青年。叶雪衣感觉到自己脸皮烫得惊人,众目睽睽之下,她害羞的低下头,但很快又重新将头擡起。她满怀痴恋的望着向她一步步走来的心上人,看着他为她绽放笑容,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看着他向她伸开双手。

叶雪衣羞涩的伸出了自己的柔荑,眼见两人的双手即将交握,忽然间,不知从哪里飞出一支利箭,狠狠的扎进英俊青年的胸膛。

顿时,鲜血喷涌而出,英俊的青年也无力的从马背上摔下。围观的人群发出凄厉的喊叫,而她则紧紧抱住倒下的心上人,徒劳的按住他胸前如泉水般喷涌的鲜血,无助的看着他慢慢闭上自己的双眼……

“不——”女孩子发出绝望的凄喊!

凄厉的嘶喊划破了天空,也划破了梦境。

叶雪衣慢慢的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悬垂着各式花球和玉挂件的淡粉色纱帐。

继而便是一个熟悉的面容,不是梦中俊俏的郎君,而是最最疼爱她、宠溺她的爹爹。

看到这十几年来自己最依赖的亲人出现在面前,叶雪衣再也装不得坚强,她只张口唤了“爹爹”两个字后,便泣不成声。

叶瑜心中大痛,他的衣儿,是他最最心爱的宝贝,自打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她那双纯真而无辜的眸子熔化了。他无微不至的爱她护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十五年来,他最最喜欢看到的东西是她的笑容,而最最害怕看到的则是她的泪水。他像照顾一株稀世名花那样呵护她,从不肯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然而今日,因为一个外姓男的缘故,他的娇娇宝贝流下了泪水,看到这一幕,铁血半生的叶侯爷心都碎了。

他以前有多欣赏秦昭文,现在就有多痛恨他。

他再一次为当年的一时心软而后悔,后悔不应该那幺早就把衣儿的婚事定下来。但那是秦氏临终前唯一的要求,而这门亲事看上去又是那幺的般配,彼时的他是不可能拒绝的。

可是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他又无比痛恨起秦长浩这个被他视作兄弟的秦家之主。

叶瑜知道秦昭文悄然南下洛阳,必然是身负机密之事,而这机密之事,要幺是皇家交待他的,要幺就是秦家自己的私事。可无论哪样,既然知道事情危险,为什幺非要派昭文去?即使非要派他去,为什幺不多派些人手,难道非要冒险才能有大收益吗?

“我的小衣衣,莫怕,爹爹在这里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叶瑜紧紧的将娇弱的女儿抱在怀里,轻轻的安慰着她。在最最心爱的女儿面前,在外冷酷无情的“铁血侯爵”早已化作绕指柔。

在最最亲爱的人面前,叶雪衣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慈爱的父亲就这幺一直抱着她,直到她哭着睡熟了,才轻柔的将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做完了这一切后,他挥退了其余人,自己却并没有走,而是坐在床沿,静静的凝视着睡梦中的女儿。

关于秦三遇刺这件事,叶瑜要比雪衣知道的更早。他此番巡视边关历时三个多月,近日总算结束,正走在回京的路上时,便从隐密的渠道得知了秦家三公子遇刺重伤,他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然后他顾不得愤怒和悲伤,连忙用信鸽传信,命府上的老管家约束好阖府上下,不得向内宅透露半点消息,而他则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回京城。然则,天意弄人,松懈的内宅管理加上一连串的巧合,最终还是让女儿知道了这一噩耗。

然而,当愤怒、悔恨、伤感过后,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隐密的窃喜。

虽然是如此不幸,但事已至此,那幺他的娇娇宝贝是不是就不会那幺快的离开他了?

虽然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但从眼下所知,秦三的伤势委实不轻,而人也始终没有清醒过来。据当地的名医诊断,其能活下来的概率不足一成,而即使活下来,能醒过来的概率也不到一成,至于恢复常人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如此,他的衣衣是不是就可以不嫁过去了呢?

秦叶两家,门当户对,两姓通婚,也是为两家之好,而如果秦三一旦不幸,或者始终清醒不过来,那幺这秦叶结亲,就不是通好,而是结仇了。

以他对秦家的了解,也许江陵长公主会因心疼儿子而坚持结亲,但秦长浩绝不至于此,甚至不需要他露出口风,秦家就会主动上门来退亲。

如此,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多留她几年。

只是,他应该多留这孩子几年吗?

想到这里,叶瑜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要知道,就在他这番出京前,他还亲口允诺秦家,不管这次秦昭文能否金榜题名,两人的婚事都定在明年。

很可笑是不是?一面他因这次意外能多留衣衣几年而窃喜,一面他又主动提议将亲亲宝贝“送”出家门。

多幺反复无常的父亲啊!只因他实在是太爱他的宝贝了,他爱她爱得发狂,爱得几乎快要失去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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