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才国小三年级。
我记得那时有个男孩出现,在我那时全黑的世界,那个没有东西的世界,声音变成证明我还活着的依靠。
门被开启了,我唯一能作用的耳朵开始产生共鸣。
「是谁呀?」我拍拍床,好想任何人进来,在这黑暗的世界里,孤独又寂寞,我渴望有人跟我说话,哪怕是声音,我受够了空虚飘茫的感觉。
「谁呀谁呀?」但对方只有逐步靠近的脚步声,就是不发出声音,接着他坐上我的床,我坐在这边手挥着,接着,我的手掉落在另一只掌心里。
「说话啊!怎么了,害羞吗?」我笑了笑,尽量的和悦,后来,对方的手突然激动的紧握我的手,摇晃了起来。我的脑袋猛然一转,「难不成,你不能说话。」
我的手被对方移动在他脸上,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才微微的点了点头。
后来不知怎么搞的,我们变成了好朋友,只是一个不说话,一个失明却拼命自言自语的我,如果不太清楚病房内的人,可能认为这边有个疯子自言自语吧!他总是握着我的手放在他脸上,在点头及摇头之间,证明他有听到我说的话。
「其实我很喜欢绒布娃娃呢!尤其小狗的那种,大大小小,越多越好。」我雀跃的故意比着很多很多的样子,「这样抱起来睡觉,很舒服耶!」
「我希望我未来有一个白马王子,他默默的,每天都送花或是巧克力,你也知道嘛!电视里的公主,王子都送一大束的玫瑰,放在桌子上,等待公主的发现喔!然后巧克力是我喜欢吃啦!」我张开我的嘴,想像着那个人在看我的嘴,指着牙齿,「你看你看,我的牙齿右半排都蛀掉了,还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医生说我不可以再吃了,我还是很喜欢吃喔!」
「其实呀!我最喜欢看的是鬼片,鬼片很恐怖,我每次都会怕,可是我还是会半遮着眼,还是很喜欢看喔!我一定要叫以后的白马王子,陪我去看恐怖鬼电影,然后他可以牵着我的手说,不要害怕有我在,哈哈..这样很幸福耶!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花痴啊!」
接着,对方他贴心的摇了摇头,我在他的弯弯的嘴,摸到真诚的笑容,跟他谈天的日子,我很快乐,那段日子,我渐渐忘了那份不安的孤寂,我一直发了狂的说话,但他从来没有因为无聊而间断我的话,也没有放开我的手过,每天,从早到晚,虽然我暂时失明了,多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听众,但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我的白马王子啊!」我喃喃自语了起来,「他要有永远不放弃的精神,要为我做任何事,他要很爱很爱我,当然他也要会吃醋啰,不然爱是爱假的啊!」
不知道过了几天,这样快乐的日子,在医生的宣布我明天可以重见天明时,显得更快乐,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但意外的,在他的手紧握着我,却一点表示都有。
「怎么不高兴吗?」
他的头摇了起来。
「唉!你知道吗?跟我同班的有一个该死的家伙,听说他好像受伤了,我也受伤了,但他都没像你,这样每天看我,他很坏耶!每次在学校最爱欺负我,拉我头发,又常爱骂我臭三八,我最怕蟑螂,还喜欢拿蟑螂吓我,这次就是因为他拿蟑螂吓我,害我眼睛变成这样啦!我最讨厌他了,等我能看到他,我一定要砍了他。」
但他的反应是他握着我的手突然激动了起来,接着许久许久,我的手感觉到一滴的凉意湿润,在隐约间,我听见一点快听不见的啜泣声。
「怎么啦!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凶了,吓到你。」
我在摸上他的脸颊,却摸到了一点未干的湿润,但脸颊附近,我竟摸到陌生的纱布,我想问时,他随即拼命的摇头,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激动了起来,握着他的手,「答应我!在我重见光明时,我第一个看见的人,一定要是你,好吗?」
接着,他除了没反应,还是没反应,在我灵敏的耳力下,我听见一丝苦涩的笑声,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发出的声音,今天的他太反常了。
接着他像是逃避我的问题,挣脱我的手,接着脚步声在医院的地板上发出『啪啪』的声音,我继续大声重复道,「明天一定要出现,一定喔!」
但,回应我的是一道关门声以及更狂暴的脚步声。
更失望的,待我重见光明时,我第一眼看见的是爸、妈还有医生护士们,我不是因为这样不高兴,只是未曾谋面,这样陪我三个礼拜的人,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了。
那种感觉,就像明明抱在怀里的娃娃,突然的凭空消失,失落的莫名其妙,却偏偏又不是场梦。
后来在医生的口中,我得知那个曾经陪着我的他,竟是那个我曾经恨透的人,在那场灾难时,他救了我,但他受的伤却比我严重,听说他的脸和身子都伤的严重,他那时受伤,就在我隔壁床的人,只是他都没说,我什么都不明白。
那个默默的陪我的人,保护我的人,他在我想说谢谢时,他消失了,就像空气蒸发一样,消失的连痕迹都没有,用尽所有的方法打探,包括耍赖、大哭都没有用,他就是像是不曾存在过的人,没人发现他的行踪。
那种挫败、失落的忧郁、刺激,在小时候是受伤到了极点。
接着,原本身体虚弱的我,开始不停的生了病,烧了又退,退了又烧,接着也会在半夜午回时,狂喊着,只知道那个恶梦不停的重复着,一堆的火燃烧着,也燃烧着那个男孩,最后他就这样消失了,然后心里的那份无穷无尽愧对压着我,我会哭,甚至是加上歇斯底里,只是刚好的眼睛却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也开始强烈的疼痛。
「我想念他。」有时,不自觉得的喃喃自语,会伸手乱抓,抓着不明白的东西。
接着,我吃药了,有时醒着,但大部分在睡梦中,也许魂是在天花板,但有时只是头痛的昏沉沉,痛到以为我会这样消失,也许就能这样看到他了,但有时我怕消失,所以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出现。
后来,我不知哪天清醒了,可能是清醒的那天,是因为我刻意忘记的那段记忆和那个人了,但成长的过程,我好像少了一样东西,填那分缺口,那块无法弥补的空,有段时间我曾经想找回,但我不敢,我害怕找回的,只是徒留的那些伤痛,人不在,又有何意义呢?
所以没有这个必要。
我再也没有承受一次的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