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封归安静地坐在客厅里,面前的茶早就凉透了,杯子触手就是刻骨的冷。他的眼透过暗朱色的茶水停留在了虚幻的一点上,琥珀色的瞳孔没有焦距也没有光点,看上去竟如黑夜一样死寂一片。
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也有侍女怯生生地询问要不要换杯热茶,可少年全部置若未闻。只有当一个金黄衣衫的人踱步到了身边时,他的眼睑这才动了动,沙哑得不成调的声音低低唤了声:”师傅。“
早就在接到叶封归的飞鸽传书时就飞速赶来的叶晖怜爱地看着憔悴得完全不似往日那般沉稳优雅的大弟子,轻声道:”封归,去睡吧。有曲云教主和东方谷主在一切都没问题的。“
或许也是蛊月命不该绝,在流了那幺多血的情况下硬生生地吊住了一口气,撑到了曲云和东方宇轩两大不同专精的医者联袂而来。也幸好这五毒教主和万花谷主正在七秀坊做客,而七秀到扬州的距离又极近,不然……
想到可能的后果,叶封归只觉得骨子里一阵又一阵的发冷。摇头:”我……等两位前辈的消息。“
分明现在不省人事奄奄一息的是蛊月,可是他看起来反而更加狼狈。面孔苍白呈现一抹疲态,眼窝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眼里尽是血丝,嘴唇还泛着些微的青色,分明已经很累了却强行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叶晖心疼他:”去睡吧,你已经两天没合眼也没吃过东西了。在这里等着……也无济于事。休息一会儿总好过在这里干等。“
叶封归向来很听叶晖的话,可是这时却罕见地拒绝了第二次:”我想看着她醒过来。“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脏上一样,疼痛却又坚定地掷地有声,”如果阿月醒了……我不想是从其他人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叶晖了解他。看起来温和好说话,可是一旦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只得叹息一声随他去,把”如果蛊月姑娘真的醒不过来怎幺办“这种话全部咽进了喉咙里。
叶封归垂下眼对着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出神,依稀还能回忆起蛊月的血流到身上的感觉。明明鲜血是温热的才是,可是他分明感受到了那种刺骨的寒冷透过了衣衫跟刀子一样刺进来,贯穿了肉体直接捅到了心脏上。
生死蛊……那个时候,阿月会痛吗?有多痛?自己现在的这种痛苦能够跟她比吗……?
他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忽然耳朵动了动。隐约听到府邸门口处似乎有侍卫在跟谁发生了争执,还有马匹嘶鸣和蹬蹄的声音。外面似乎是下雷雨了,有轰鸣的雷声和哗啦啦的雨声在干扰让叶封归听得不太清楚,但是似乎能够感觉到来者并不是那幺好应付的人。
瞬间所有的负面情绪就向找到了一个可以倾泻的口子一样,从来都是以温文尔雅示人的藏剑山庄二庄主首徒冷着一张清俊的脸,琥珀色的瞳孔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
提剑,纵身,在雨中看到来人时愤怒和杀意简直要喷薄而出。
“你来做什幺?”
御风剑的剑尖抵上来人被深蓝色皮甲包裹的胸膛,削铁如泥的轻剑只要叶封归稍稍一用力就能轻而易举洞穿这看似坚固的皮甲。
“她在哪里?”来人的声音同样是沙哑的,并没有比叶封归好上多少。
惊雷乍响,青白色的电蛇游走在灰黑的雷云间。而借着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叶封归看清了此时唐行风的模样。
对方同样也是满身的狼狈不堪。凌乱的马尾已经被这大雨淋得湿透,额前的一缕刘海湿塌塌得不住往下渗水把那张除去面具后意外俊美的面孔滴得一塌糊涂。暗红色的血迹还在不断地透出来,说不准是伤口还没好还是又裂开了,脚下流淌着的雨水分明还掺杂着血的颜色。
那双墨蓝色的眼睛里是一片的死寂,像人偶一样没有生机只会重复着之前语句的男人又淡淡地说了句:“她在哪里?”
怒极反笑,叶封归的笑声在轰鸣的雷声里总有一种凄厉的味道:“我凭什幺告诉你?因为她把生死蛊给了你吗?”眉眼含恨满是戾气,握着剑柄的手因用力已经爆出了青筋,连指尖都是泛着青白色,指关节的格拉作响声被淹没在越演越烈的雷声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生死蛊“三个字一出,唐行风的脸似乎又苍白了一些。隔着皮甲都能够感受到叶封归剑尖的锐利和寒气,他忽然低笑了声。
噗。
轰。
剑尖没入人体的声音几乎就要被忽然响起的雷声吞没。
叶封归的瞳孔蓦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下意识地将御风剑从唐行风的身体里抽离出来,剑身雪白和血红的界限分明,剑刃处有血滴汇聚着一点点滴到地面上,立刻被汹涌的雨水冲刷成浅淡之极的颜色。
唐行风踉跄了下伸手捂住伤口,指缝处隐隐可见血色。好不容易稳住了伤痕累累的身体,他擡起头惨然一笑:“现在可以了吗?”
面部肌肉抽了抽,理智的弦在大脑中忽然崩塌了,叶封归抛开了所有的形象和风度冲唐行风怒吼:“她为了你搭上了一条命,不是让你用来挥霍的!你这个凶手有什幺资格浪费她的生命!”
叶封归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即使在冰冷的雨中也憋红了一张脸。“凶手”两个字让唐行风的手颤了颤,想要说些什幺不慎牵动了伤口,忍不住用沾满鲜血的手掌去捂住唇:“……凤凰蛊。”
“……你说什幺?”
“凤凰蛊。”站直身体,唐行风松开手,脸上残余着鲜血抹过的痕迹,“凤凰涅槃,起死回生……那幺,她的凤凰蛊给了谁?”
轰!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
叶封归想起那日在山洞里听到的凤凰鸣声,本已经被万松谦定为必死却又巧妙恢复的断裂心脉,只感觉从头顶到心脏都被冰冷的雨水淋了个彻透。
嘴唇颤抖了几下,雨水迅速地渗进了口中酸涩到发苦:“我……”
“我们,彼此彼此。”唐行风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像铁锤一样打在叶封归的心尖上,不知为何总感觉他的眼睛里弥漫着一种名为绝望的色彩,“我是夺走她性命的凶手,而你……是偷走她另外一条命的,小偷。”
凶手和小偷在雨中的世界里互相憎恨,房间里身着嫁衣的少女安详地闭上眼,精致漂亮的脸好像睡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