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觉那绺透着隐隐邪气的笑意直袭而来，倾流第一个念头，就是纳闷起自己为什么没有提早养成随身带针防身的习惯。
意至此，转念一想，眼尾随即泛起一抹微不可察的恶趣味。他先前本策划要把怀中的秦疏连人带猫一并推开，然而此刻意外的巧逢，倒是犹如毫无预警的即兴演奏乐章般直接打乱了自己的步调。
——也行，就这么乱下去吧。
「秦秦，不哭不哭啊，」一朵艳人的笑靥顿时在倾流脸上绽放，轻快地扬起眉；双臂更是宛若情人般恋眷着回圈上了对方的腰。「赔，我一定陪。」
结果此举不但闪得周围一片隐忍的呻吟，就连习惯了倾流多年来保持距离的秦疏，也是浑身一僵，愣得嘴巴都差点阖不拢。所幸不负自己超级风流王的美名，他只得哑然笑着多往对方身上摸了几下后，才满脸困惑的抱起猫后退。
等等，猫？
秦疏双目一瞪，目光直直刨向倾流。
「不是吧，小流流？这毛球又是什么？你把我家当收容所啊，哪有这——」
话音截然而止。秦疏竟眼睁睁看着不知何人的长臂一双，蓦地探进自己怀里把小猫给取了走。其速度之快、动作之灵巧，使得自己根本没法阻止，只得皱着脸转过头，瞧瞧究竟是谁如此大胆。
「小疏儿，这猫你不要，我可就收下了？」
秦疏哪料到，才刚回过身，抱着猫咪嚣张闯入眼帘的，就是自家某位常客。心底几乎是立刻暗叫不好，怎就忘了这人也是个猫控？
正想回头向倾流赔个笑，顺便介绍介绍两人认识。秦疏嘴巴才刚打开一半，话头就被倾流给抢了去。
「何大叔，那就有劳您了。」语毕笑笑，倾流转身就走。
秦疏的下巴差点没直接掉下来，惊讶到连得挽留挽留倾流都给硬生生忘了。
不是吧，这两人怎么想都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身份，哪可能搭在一块？结果现在居然看来居然还挺熟？
见秦疏没什么动作，抱猫人眨了眨眼，只得亲身上阵。
「小帅哥，留步留步。瞧你这恐猫恐得慌的表情，哪有不来谢谢我这救命恩人的道理嗯？」扬起一抹邪气的笑，何亦景一手揽猫、一手勾上倾流的肩，根本懒得过问对方的意愿，就直接把人往回一扯，重重推上了身后墙边的高脚椅。
秦疏见状，咽了咽口水，立刻选择聪明的回到吧台继续乖乖撩自己的妹。
不说倾流连抗议都尚未脱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待望清眼前情形后，视线早已被随之坐上隔壁椅子的人影占据。
慢着，这神发展有点太快了。
何亦景一脸满意地看着对方藏在黑框眼镜下那对漂亮的眸子，闪过一丝来不及藏起的不知所措。
我亲爱的小医生，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会让你这么轻易的就逃掉吧？
「……看来您还真是被我威胁的不够。」花了一秒勉强夺回自己眼神的控制权，费力聚焦在了眼前那人下腭淡青色的胡渣上，倾流神色随即恢复往常从容。
可惜，似乎从容的有些太早了。
只见何亦景一抹尾状浅纹极为妖意地开始在眼角肆虐，唇边邪魅流转，竟出乎意料地倾身作势压上自己。倾流一怔，疾速后倾试图拉开两人距离，后背却硬是抵上了那面该死的墙，再无退路。
萦萦醉香冶艳着铺天盖地袭来，倾流暗骂一声，费劲撑住身子，索性直接屏住呼吸。
「哟，今儿又想拿『针』捅我了？」
笑瞇了一双暗光熠烁的眼，何亦景无视倾流满脸的五味杂陈，视线甚至极富挑逗意味地往人家下身就是一扫。
朦灯一盏，虽说稀疏的光线大半都被吧台上先前独饮了不少的高脚杯遮了去，透着红酿的剩余残光竟好死不死就这么落在了倾流领上，喧哗着这番恶趣味浓厚的调戏根本尚未正式开始。
本就带了几丝书生般温文尔雅气息的这人，颈线优雅纤长还透了些许高贵不提，白皙的肤映上了成片媚娆的玫瑰绯色，时不时滚动的喉结更是引人遐想。若说这天生的妖冶算是晦涩版勾引，那领口微开而若隐若现、乍似洁净无瑕却更加勾绘情欲的锁骨浅痕，就绝对是足以劝人犯罪的挑逗了。
稍敛了敛张狂的笑意，也不顾是否处于公众场合，何亦景葱指一伸，就这么放肆地顺着对方颈轻抚而下、再下、再下……
似是终于忍耐到了极点，倾流猛地抵住身上人的肩，腹部一个用力便挣扎着撑身坐起，捉起住那人吃尽豆腐的手便毫不留情地甩开老远。
虽说活了二三十个年头，床伴凭着一张还不错看的脸没少交过；一夜情更是趁着年少轻狂的青涩岁月试过不少，但要倾流跟个带把的爷们就这么暧昧地眉来眼去、卿卿我我，就算观念开放，毕竟也是一时间难以接受的事。
更别提，可不是每个男人都愿意跟男人调情的啊。
「还请您自重点了。」淡淡扯开一弯慵懒而带点揶揄的弧度，倾流任凭浓浓调侃晕染了眉梢。
而被摆明了拒绝的何亦景则完全没有一丝赮赧，依然故我地开始逗玩起一旁有些被冷落的猫咪来了。
……
半晌，倒也没人开口破冰。耳闻尽是酒吧来客间笑语娇嗔。万紫千红的光线四射，蔓得整个世界都是一鼻子浮靡氛儿。
倾流举起方才秦疏笑眯眯蹭过来，说是请自己尝尝鲜的玻璃杯，透着光仔细瞧了瞧里头的液体。
由春绿垫底，而上逐渐漾起一绺流光似的金黄；杯缘极富风情地挂着片带皮凤梨，其上甚至插了颗深泛青绿的小樱桃。
凝眸一探，好不可人。
倾流正于举杯仰颈入口，手却硬生生地被按了住。
「Around the world.」何亦景任由猫咪趴在头上撒野，一手微微施力阻止对方，还顺便朝秦疏的方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别碰。我还需要你送我回家咧。」
倾流眨了眨眼，放下杯子。
「Around the world，酒名？」
「嗯。瞧你这小帅哥不怎么喝酒的样子，一杯下肚就等着醉翻被捡尸，卖到国外环游世界去吧。」
闻言，毫不避讳着望进何亦景倒多了些许好奇似的玩味；相对而言，倾流回头抛给一脸「我不是故意的」表情的秦疏的笑容，柔和暖人之下，可就不知道究竟还藏了些什么了。
但对何亦景来讲，这偏颇的目光倒是让他不那么开心的很。
「怎么，还真把老子当智障游民？」
「噗，不敢不敢。」倾流眨眸，摇了摇头。「倒是游民先生，我似乎没答应要载您回家吧？」
何亦景侧首笑笑，一把抱起头上的猫，作势就要往倾流身上抛去。
后者笑意不减，脸色却是一黑，逗得何亦景顿时舒了眉头。
「还有啊，小帅哥，我要你留你的名字、电话和住址给我。」
「哦？有何贵干？」
倾流闲闲荡着手里那杯分文未动的「环游世界」，颇感兴趣地将视线收回，落在何亦景脸上。
只见对方唇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愉悦，薄唇随之轻启。
「这样才能在猫咪保险的受益人上填你啊，对吧？」
◆*．
……可恶，猫咪保险你妹啊。
上车前应该要先提醒帮自己保行车意外险吧？
操你爷爷的。
单手慵懒支着方向盘，倾流强忍笑意着瞥了眼副座上脸色煞白、紧抓把手的男人，不禁又是几分恶趣味作祟地踩了踩油门，终是得了对方一声咆哮。
「到底哪个混帐让你拿到驾照的？给我开慢点行——靠，红灯红灯红灯红灯红灯啊！」
声音延续到最后，都快变成惨叫了。
「乖，我知道。」倾流一个紧急煞车，笑容可掬地完美停在白线前。
「……我看我酒驾都比你靠谱。」何亦景重重一叹，把脸往猫儿身上埋了埋，显得有些崩溃。
「何大叔。」
「干嘛？」
「您到底是做什么的？」灯号转绿，倾流尽可能温柔地踩下油门，视线落在前方遥远天际。
摩天大楼错落、地处政府周围的高级住宅区……？
再回头瞟了眼那神似流浪汉的身影，倾流实在有点怀疑，自己到底还得再不吃不喝地剖几千几百个人的肚子，才能存够钱搬进这种地方？
「我擅长把各种小动物从帽子里变出来。例如猫。」
「……。」
「……。」
「……。」
「魔术。」何亦景目光静静望入猫瞳深处，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倾流微微一愣，这回应的语气竟与先前大相迳庭，是种全然的疏离，然而其中却又隐隐透着唯恐什么破碎般，脆弱的轻柔。
又见他样貌不似一般人年轻……。
「原来魔术师这么好赚。」简单转了个话锋，既然对方无意多提，倾流也自不想自讨没趣。
「啊，原来你指这方面？」何亦景恍然，结果没注意倾流一个右转，差点把自己甩到了驾驶座。
暗骂几声后便使劲坐回原处，何亦景幽幽补上一句：「我当然也做些静态的工作维生。」
「炒股？」倾流猜道。
「投资。」身旁人似笑非笑地纠正，同时屈指轻敲了敲车窗，窗外一片灯火通明。「这边放人就行，多谢。」
「猫记得带。」
「知道，你个小三八。」
嘴角狠狠一抽，倒也未怎么表态。只见何亦景愉悦勾唇，优雅替他把车门关上，甚至戏谑地举手齐眉行了个礼以示感谢。
倾流眨眨眼回神，打档回转，加速驶离而摇下了车窗。
透着微微雨氛的冷风凛冽灌入，总算是让那诱人发狂的香意散了些。
镜片下眸子流漾星点不明的情绪，倾流一闷，脚下更是用力一踩。
风灌得越发地猛了。
◆*．
何亦景宠溺地揉了揉怀里猫儿的头，目光灼灼落在那辆渐行渐远却又渐行渐疾的车影上。
纸张粗糙质地于指尖打转，如墨般流畅而龙飞凤舞的笔迹于上飞扬。
轻佻的温柔晕染眉眼弯弯，略有所思地将视线落在了纸片上。
倾流，吗。
半晌，仍是垂眸，淡淡一笑罢了。
淡的有如流水无痕、
从未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