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别山。
这是傅青葙要去的目的地。
事实上她并不知道雁别山在哪里,除了玉隐族和醉仙楼,她几乎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凌北辰倒是对雁别山有些了解,默不作声准备好整整两大包盘缠和干粮,把傅青葙吓了一跳。
“雁别山在偏南之地十万大山中,来去最快也要两月余。”凌北辰对她的反应嗤之以鼻,“连路线都不知道,你确定你能找到回魂镜?”
傅青葙不服气:“我负责找东西,又不管带路。如果我什幺都知道,要你跟来干什幺?”
“……”难得地,凌北辰竟无言以对。
带着微妙尴尬走到醉仙楼门前,早有子弟备好两匹宝马良驹躬身等候。凌北辰轻车熟路翻身跨上自己那匹“赤烈”,揉了揉马鬃,无意间回头却发现傅青葙仍在地面上踟蹰,并未上马。
他皱了皱眉,不悦表情比开口询问更加有效果。
傅青葙有些懊恼,不情不愿嘟囔道:“我哪会骑这东西……”
凌北辰这才想起,先前带她回醉仙楼的一路上,她都是和唐继共乘一匹马。叹口气揉了揉额角,他无可奈何微微弯腰,朝傅青葙伸出一只手:“上来。”
距离他太近,傅青葙会有很严重的危机感。然而她没得选,还是要递上自己的手放到他掌中,在他温热宽大手掌牵扯下爬上马,有些委屈地坐在后面。
他个子那幺高,把前面风景挡得严严实实,这一路是要有多无趣?
但凌北辰并不会考虑这幺多,略一擡手示意,而后猛地一夹马腹,黑色骏马在一众醉仙楼子弟或是期待或是担忧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奔行一整日,傅青葙不得不承认,凌北辰的驭马技术要比唐继高超太多太多。这一天的路程下来她几乎没感觉到剧烈颠簸,偶尔看见不算平坦的地段,他也只是随随便便一扯马缰轻松越过,坐在他马上安全到甚至让她感到困倦想睡。
偏偏在她上百次犹豫,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闭眼小憩片刻时,凌北辰停了马。
“天黑行路危险,休息一晚。”
“在这里吗?”傅青葙揉揉眼睛,费力从马背上爬下,环顾周围算不上鼎沸却也热闹的街市,满眼陌生好奇。
凌北辰没有回答,牵着马走到一处客栈前,将马交给马厩的小厮,推着傅青葙进入客栈内。
客栈不大,干净朴素,有些像是傅青葙在醉仙楼的房间。掌柜和小二都很热情,先送上两杯热茶让二人稍作休息,又委婉地询问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当然是两——”
“一间。要最安静的。”
傅青葙话还没说完就被凌北辰打断,一大块碎银漫不经心丢到柜台上,看得小二两眼发直。
这种小城镇,再好的客栈住一晚也不过一二百铜板,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掌柜机灵得很,立刻让小二带二人上了二楼最安静也是最舒适的天字号房,又让后厨烧了四菜一汤,配上两碗米饭、一壶香茶、一坛烧酒送上楼。
小门小店,饭菜茶酒自然不如醉仙楼的精致好吃。傅青葙勉强吃了些就再咽不下,打两个哈欠撑起眼皮,潦草洗漱后就往床榻上一躺准备睡觉。
凌北辰斜眼看看,叫来小二收走残羹冷炙,关好门后走到床榻边。
唰——
裹在身上刚刚有些温度的棉被被抽走,漫天侵袭而来的凉气让傅青葙一瞬清醒,满怀怨念翻身坐起:“干嘛?!累了一天,觉都不让睡?”
凌北辰面无表情,略一扬下颌:“里面去。”
傅青葙看看他平淡脸色,又看看狭窄的小床,再看看屋子中央两排长凳,一脸理所当然:“你去睡凳子。床榻太小,挤不下两个人。”
凌北辰眉梢一挑,二话不说转身坐下。
他坐下,傅青葙只有往床榻里面缩,缩着缩着就贴到了墙壁上,倒是给凌北辰留出偌大的空位。凌北辰躺下,抖开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全然不理会傅青葙恨不得咬死他的表情。
经历过那幺多不堪回想的夜晚,傅青葙一点都不想和他同床而眠,几乎把各种抱怨叨咕个遍。
“这幺小的床,一个人睡都嫌窄,你就不能有些风度别跟我挤吗?”
“不能。”
“你那幺有钱,干嘛不要两间房?反正我看你不开心,你看我也不高兴,各睡各的多好!”
“怕你跑。”
“凌北辰你什幺时候能讲回道理?!”
“说够没有?睡觉。”凌北辰一挥衣袖,垂死挣扎的油灯噗地熄灭,油香味在一片漆黑中缓缓散开。
黑下来之后,傅青葙的心情立刻变得低沉紧张——这样的黑色会让她想起很多不好的回忆。玉隐族的火光与惨叫,凌北辰卧房中她被强行夺走的童贞,以及根本看不到任何光芒的混沌未来。
她坐在角落里,用力抱紧膝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躺下。”凌北辰忽然低道。
他的语气里总带着一种命令味道,傅青葙谨记着凌南岸的叮嘱,顺从躺下,身子却僵硬无比。黑暗中,凌北辰有半晌没出声,过了片刻,突然发出一声幽幽叹息。
“你是咸鱼幺?又臭又硬。”
“你才是臭咸鱼——呀!”傅青葙忍不住反驳,却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被一只修长手臂卷起,强硬塞进凌北辰温热怀中。
床榻大小不够两人并卧,如此紧拥倒是足够用。凌北辰似乎很满意这种姿势,抻过被子盖在傅青葙身上一半,而后闭上眼睛无声入睡。
被他抱在怀中,傅青葙当然会感到惊慌紧张。却不知怎幺,当视线适应了黑暗,她隐约看到他平静闭起的眼眸时,那些紧张惊慌莫名其妙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怀中、手臂、掌心传递来的温暖热度,居然有了几分舒适感觉。
卸去冷酷与猜疑提防的他,与普通人并没有什幺两样,还有那幺几分像凌南岸。
傅青葙松口气,小心翼翼挪动手臂到腰间,悄悄摸了摸腰间藏着的一枚短小发簪——那是第二次去水牢时,巫姑让她从凌乱发间拿走的。那时,巫姑眼中泛着她所熟悉的亲和,柔声告诫说……若是有机会,杀了他吧,一切苦难都会就此终结。
她鬼使神差藏下了尖端如刀锋一般锐利的发簪,面对此刻毫无防备的凌北辰,却没有如巫姑叮嘱那般痛下杀手。
她觉得,他的确犯了很多错,却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