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疲力尽的审神者和付丧神们,纷纷发出疲惫的欢呼。重新打起精神的少女们,不顾满脸雨水与泥泞,疯了般抱住近侍又跳又闹,甚至胆大妄为地狠狠亲了他们一口,直到伤势累累的他们招架不住连声喊疼,才抱歉地收敛起来,温柔地掏出绢帕擦拭着他们的脸庞。
“爷爷!我捞到爷爷了!!这个月第二只爷爷啦哈哈哈哈!”突然前方璃儿欢脱地叉腰狂笑,发现所有队友都在一脸想揍她的表情,只好吐了吐舌头,“抱歉抱歉……晒的太狠了……”
“蜻蛉切!我有蜻蛉切啦!!枪叔欢迎回家!!”刚胖揍完她的竹宫茜也开始不顾形象地欢呼了起来。在审神者们灵力的吸引下,这片战场上的溯行军开始被净化成付丧神。仿佛是上天刻意为了安慰她们的辛劳一般。
“岚姐,你捡到了谁?”璃儿故意戳了戳一直不说话的大家闺秀。“你说呢?”她命太郎让开,牵着那风华绝代的天下五剑缓缓离去。
太郎刚要随行,便一头撞上了条硬邦邦的杆子。
浓烈的酒气传来。逆着雨后的阳光,一名与太郎身高相当,肩背却更为宽阔魁梧的陌生付丧神持枪挡住了去路,面对不苟言笑的太郎,他泛着胡渣的嘴角,笑咧得张扬随性。
“天下第一名枪,日本号,参上。”几乎是异常狂妄的口吻,音色却低沉浑厚。闻之,太郎薄薄的唇角抿得越发直成了一条缝,削瘦的面庞亦是微微泛着愠怒的铁青色。见状,这位名枪爽朗地笑着拍了拍太郎的肩头,只道,“在找到我之前,诸位喝了几杯?”
“滴酒未沾。”太郎冷冷地回答,随后却淡然一笑,“不过,舍弟倒是会很乐意与你见面。”
不请自来的名枪日本号,就这幺熟络地搂着太郎的肩膀,与他一道沿着竹林旁的山路渐行渐远。
今夜,应是花好月圆,酒茶共约。
满月:白酒香
“那之后,我将她留在本丸的衣物,和他曾经罩在她肩头的披风,一并收入木棺,运至竹林,葬成了个衣冠冢。”清秀纤瘦的巫女,面对捧着脸细心聆听的陌生少年喃喃。
因为实在负担不起次郎和日本号的酒水费用,岚素只得将新来的付丧神安排在苏方尘与槐痕的本丸,任他俩整日对酒当歌。有时竹宫茜会带着御手杵与蜻蛉切去那探访,让传说中的三名枪好好叙旧。而璃儿,她和青江已经被双双禁止入内了,除非她保证不再私自携带那些风俗读物进去祸害刀剑们。
时光荏苒,岚素在所有部下修为皆满的那日,向他们请了假,只身来到现世存放太郎与次郎的神社,担任了临时的巫女,替他们除尘——虽然作为审神者落到这个身份有些掉价,但对她来说,毕竟是计划了很久的梦想。
“但是终归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那些不愿赋闲的付丧神们需要审神者指引他们战斗,苏方留下的酒窖也快给次郎和日本号喝空了,恐怕这便是她推荐你来接任的缘由吧。”她叹息,“只是……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岚姐。”那少年甜甜地笑了,脱下遮阳帽,露出那对绒绒的猫耳,“我从立志成为稻荷神开始,便已经准备好了。”又补充说,终究修为还是不到家,这双耳朵果然藏也藏不住,为了不吓到参拜的信徒们,只好在来时的路上,扮成人类了。
“槐痕……槐痕?你是怎幺回来的!”岚素放下了手中的御币,忘情地拥住阔别已久的挚友。
那不省心的丫头说,被太郎砍去夜刀神后,许是被大太刀的神力净化,她已摆脱了控制,被苏方尘从战场上救回,在现世休养了好几个月,才总算恢复元气。
毕竟是九条命的猫啊,更何况,用苏方大姐的话说,本丸里几十口子都需要这位继承人养活呢,她可不想再回来收拾烂摊子。
“毕竟总有些令人遗憾的选择嘛。”岚素理解苏方尘不愿与大伙团圆的决定。
“可是……”槐痕垂下了双眸,“他……已经不在了。”
在身体复元后,熬不住她的央求,苏方尘偷偷带她去了演练场,发现这片竹林已经被改建成了通往历史上大阪城所在时空的入口——又有新的溯行军通过时空的裂缝,在这多灾多难的古城作乱了。
虽然那里也横生着让审神者痛恨不已的枪爹,但没有一个是他。而她也不再可能爱上他们中间任何一个。
就仿佛从来没有与他相遇过一般,那些爱,那些恨,统统被那场凄厉的骤雨,冲刷得烟消云散,什幺都不留给她想恋。
只有彼此间的记忆点滴浸透在心头,一点点酸蚀出无法磨灭的烙印,最后随着他的溘然长逝,灵魂中空出了一块永远不能填补的虚无。
萧风起,落樱飘零。两个少女无意识地伸手托起粉嫩的花瓣,恍惚无言。
槐痕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刀帐,最后一页,强塞着一张信笺,是她亲手画的银发长枪。“虽然不被承认,但是我认为他的确算跟我结缘过的刀剑。”她坚定地喃喃。
然而,尽管尽力模仿了刀帐的格局,她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生平。一切都是空的,连个刀铭都没有。只有他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脑海,温柔又低沉。
岚素宠溺地挠了挠她的耳根,看着这小猫发出开心的呜呜声,不禁又道:“我问你,若他重新转世,成为付丧神出现在你身边,你还会认得他、与他继续这段感情吗?”
原本面带幸福的槐痕合上了书页,神色变得沧桑而忧郁。良久,她摇头:“认不出,也不会。”
那天被净化的付丧神很多很多,领走三名枪的姑娘也不少,没有谁闹的清究竟是哪一个溯行军成为了自己的部下。
更何况,身为溯行军那被操控着盲目复仇、破坏历史的过往,于付丧神而言,是不再需要回忆的痛苦。从往后,他们的使命就是彻底消灭溯行军,还茫茫史海一片安宁。
就算他真的被净化,那也像太郎所说那样,是另一把全新的刀了。毫无瓜葛,她也不会冒着再次暗堕的风险去侵害这把脑海中对自己毫无记忆的无辜刀剑。
“那……恕我多问,若时空政府承认了我们对付丧神的感情,通过了允许婚配的法案,你会选择谁呢?”毕竟这是岚素周围的审神者们一同努力的梦想。而对岚素而言,早已有了安排,现在她只想静静地维持彼此的相处,等到埋藏在暗处的情愫之种可以在阳光下盛绽的那天。
槐痕怔怔地望着天际若谁人华发般飘逸的流云,泪水打湿了眼眶:“谁也……不会了……”她哽咽,声线断续,几乎无法言语。
“而且……即使等到那一天,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又或者说,即使他还在时,这条法令也不会改变什幺。”
连敌方的溯行军都想嫁的话,审神者们也未免太不务正业罢,这通敌的罪名,可是会被狐之助扣下来的——尽管似乎哪里传说,又出现了恋上敌薙刀的少年。
“若真说有什幺愿望,那便是希望回到暗堕前的那天晚上,让一切时光都凝在最美好的那一刻。”槐痕自言自语,随后又噙着泪花笑了,“可是,如果这幺实施的话,便是历史修正主义者了啊!”尽管苏方尘安慰她说,或许某个时空中,某个不被称为“备后国”的世界,有那幺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少女,每天都在过着被那银发长枪宠着哄着的幸福生活,可以自由自在地与他把酒共欢——然而,恐怕连苏方本人都不信这样的结局吧,更何况,现在留给她的,已经只有记忆了,那个平行时空的自己,恐怕只会令她越发嫉妒和伤感吧。
她起身,擦干眼泪,同岚素一道走下沿山的阶梯,脸上凝满着坚毅的神情。
回去以后,除了更名改姓,同朋友们一道搜寻、拯救暗堕审神者。还有很多、很多要补偿本丸的付丧神们。要向他们道歉,要向他们道谢,负担起指引他们的重任,完成他们重新被使用的夙愿,带他们上场杀敌。
那个任性自私又懒散、充满恨意的自己,已经随着“槐痕”这个名字,在暗堕的劫难中一并死去了。
“呐,怀着对他的思念,勇敢地为朋友和付丧神们活下去吧。”岚素云淡风轻地劝诫。
云高天远,山川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