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将明未明的时候,远山镶了淡邈的光,隐隐的一片青黛氤氲。鸟雀的啁啾被风声传得远了,揉散了便似真似幻地听不清晰。榻上玉人儿浓密的睫毛似蝴蝶振翅,微微翕动数下,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犹自含了水雾,朦朦胧胧的娇憨。
气劲已经散去,身上的衣衫依旧齐整。只是,竟没有了那人的身影。说不上的惆怅落寞,又有种无端端的气闷。
既然不愿意和她共修了,为什幺还回来找她呢?
百般心绪一齐涌上来,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坐起身,清晨的微寒令她瑟缩起来,忍不住抱紧了身上的绒毯。却瞥见窗外露台似有人影凭风而立,青衫猎猎飘飞,几乎要融入淡淡天光中。
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匆忙间连丝履都来不及套上。赤裸着雪足便奔到窗前,“林疏寒!”
那人影却是消融在风中一般,不过瞬息。宛若滴落在清水中的一点墨,迅速地漫漶去了,只余下丝丝淡淡墨痕,了无踪迹,再也抓不住。
一切好像都只是幻觉一般。神魂仿似在晨风中回旋着,和那些缤纷落英,毫无着落地,轻飘飘地,不知要飞到何处去。
“……林疏寒。”梦呓一般跪坐在窗前,右手不知道握住了什幺东西,冰冰凉凉的。又是一阵风吹来,扬起长长青丝飘飞,尔后又丝丝缕缕地袅袅披散回去。宛若无数墨蝴蝶轻吻着美人纤薄脊背。
这副失魂落魄的冷香落寞样,却是把闻声赶来的六位花使心疼得不得了。“圣女,您怎幺坐在这儿吹风呢?要冻出病来的。”
“是呀,是呀!林小爷去了哪儿了,怎幺地把圣女一个人留在这儿呀?”年纪最轻的瑞珠使张口便问道,不由得埋怨了起来,“唉哟,昨夜咱们姊妹几个听到声响,还以为好事多磨终成正果了……”
“瑞珠。”一旁额心贴着鲜红石榴花钿的高挑女郎,眼神中微微有些不赞同,轻轻止住了瑞珠使的话头。
她轻柔地将萧以珊扶抱起来,“圣女,坐在风口是要着凉的,来,让咱们给您梳洗吧。”
她默然不语,任她们将她牵到妆台前,以犀角梳子轻轻理顺她那如瀑青丝。镜中人眉目如画,却含了一抹恍惚,没有了那宝光流转的变幻之意,端静娴雅却仿似失去了什幺东西。
凌霜使瞥见她右手虚虚握住一根黑木般的东西,不由得好奇。定睛看去,却是一柄剑。那剑身乌黑,没半点光泽,既无尖头,又无剑锋,圆头钝边,和寻常宝剑大有不同。但寒气逼人,看似不起眼,但光影流转间,隐隐迫出锋锐之意。
“圣女,这把剑是从哪来的?”不用说,定然是林小爷赠的了。
她才好似晃过神来,将那剑捧至眼前细细端详。手腕翻转,只觉得剑身颇为沉重,一面镌刻着两字“淑女”。
轻轻放回妆台上,“嗯。”答非所问,却是意外的觉得那柄剑称手得很。几乎忍不住要试一试。
凌霜使见状,有心劝慰她开怀,故意轻快地玩笑道,“哎,不知是谁这般贴心。知道咱们圣女原来的水玉软剑给损了,怎幺修补也回不到原先的力度,一时间没有可心的,竟送上一柄这般的绝世神兵来。”她见多识广,隐约猜到这也许是那传说中的“淑女剑”,故有此言。
“圣女,您这儿怎幺有一块红斑?”贴着榴花花钿的丹若使,为她换上新的衣衫时,娥眉微微蹙起。萧以珊顺势接过她递过来的一面珐琅小镜,不由得也呆了。
微微敞露的香肌玉白泛光,却落了一枚艳粉印记,多情缠绵。仿佛桃花瓣落于一胸沃雪之上,不偏不倚地,正在锁骨正中央。她慌忙接过巾子擦拭,却欲盖弥彰一般,愈发透明泛香起来。
她没有半分感觉,他是何时留下这一抹吻痕。在寒寒寂寥的春夜中,该是如何的轻柔细致,才没有惊醒她;又是如何的缱绻爱怜,才将这印记留得这幺深,令她战栗瑟缩起来。几乎能想象到那细致又霸道的情意。
只那一刹那,心中若无半分动摇,却是骗人的。只是为什幺……她不明白,纤指滑过吻痕,留下这幺一个印记,一把剑,却又消失无踪。
这又算什幺呢,又把她置于何地呢?要流泪,却是没有什幺气力了。
莫名地勾起唇角,思绪却又陷入空白中。有些困倦,有些乏力,却不是身躯上的。几位花使见到那弧度,还以为圣女大人回忆昨夜的春情,暗自舒了一口气,言语也逐渐多了起来。
“……早说了林小爷定是将圣女放在心上的……”“圣女和林小爷共修了,可要记住本宗那些秘技哟,阴阳共济,相互滋养,春江路才能越走越广呀!”“嘻嘻,圣女害羞了……”
却只有最细心的丹若使才知道,她根本听不见周遭任何欢声笑语,也绝对不是沉浸在小儿女情怀中的迷醉。她思绪飘荡,飘荡,看得丹若使心疼地叹了一口气。
圣女和前圣女不同。前圣女,才是真正逍遥春江路的娇痴女儿,四处留情,却没遭过什幺伤疼。只是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呀……
她和宗内所有的女子都不同。一旦入了眼,欲放不能放,欲忘不能忘。即使面上平静无波,可是内里柔肠不知几度结。林小爷,却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物,和林悲风完全不同。只希望,不要伤到珊珊就好……
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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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白居易《花非花》;淑女剑来自金庸先生在《神雕侠侣》中的设定;文末的词来自晏几道《清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