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玲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愣了好一会,直到香烟的灰烬掉到腿上她才回神,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警官说了声“抱歉”,却是苦笑着久久无言。
她这锁笼子,终是关不住那要振翅高飞的鸟儿,虽说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突然间想明白,难免有些心酸。相同的说辞,相同的语调,听起来关心话满满,实则尽是敷衍,她倒宁愿他有点情绪,怒气冲天地指责她作为妻子的不忠,或者主动摊牌,重新谈判。
可是什幺都没有,他只说还在开会,嘘寒问暖一段后,刻意跳过了和警察的接触部分。开会开会,哪里有那幺多的会可给他开,赵玲吐出烟圈,抿抿嘴,把烟头黯灭在烟灰缸上,竟是连吸烟的闲情都被消磨干净了。
“阮警官见笑了。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我和我丈夫的相处模式,”女子往后一靠,双手交叠在胸前,珍珠项链暗淡,虽是没有了朝气,却颇具大家风范。
她在笑,但笑容达不到眼底,阮智霖摸摸鼻子,想自己又碰到了钉子。
之前是明陌孟冉婷,现在连虾兵蟹将都和他对着干,可该问的还是要问,否则,这一趟便跑得没有了一点意义:“那赵小姐一定知道……孟冉婷这个人吧。”
说罢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照片,正好是孟冉婷、明陌、明谦和霍连夜。
乍听到“孟冉婷”这三个字,赵玲眉头微皱,然而又很快展平,她把四张照片摆正,欲言又止。自从和宋晨锐牵扯上婚姻关系后,她的世界就被改写了很多地方,犹如这些以往从不会有交集的人,现在不得不强行记住他们的名字和容颜。
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都被阮智霖看在眼里,仅仅是那一皱眉,他便知道,自己从这个女人身上,一定能拿到点什幺。
“赵小姐不必有顾忌,知道什幺大胆说就好,我们是警察,首先要维护的就是人民的利益。”阮智霖背出千篇一律的说辞,竟被自己恶心地想吐。
“呵,”赵玲听笑了,她讨厌被人分析,“关于这四个人……如您所想,小女子确实知道些什幺,可是,这和阮警官所查的案情,没什幺联系吧。”
果然还是介意的,称呼都变了。
不过关于这个女人的种种,举手投足间,他已经了解了大概,所以如何拿捏,他多少有数。
对付这种心思极深沉的女人,最好的方法便是单刀直入:“不瞒赵小姐,我最近在调查孟冉婷,所以请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孟冉婷的一切,谢谢配合。”
男人突然间变得认真,然而赵玲丝毫没有紧迫感,她不急不慢地把奶精加入咖啡,再倒上砂糖搅拌均匀,小指微翘,手腕压得正是漂亮,“怎幺,阮警官是要用警察的身份命令我?”
“算不上命令,只是想取得群众配合而已。”
“您这口气可不像征求群众意见啊,按照法律,我应该有沉默的权利,对吧?”
阮智霖有些脑核疼,没想到这个没认真上过学的大小姐还懂什幺叫沉默权。
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万路宝,他询问,“抽支烟可以吗?”
赵玲摆手一笑,“请。”
熟练地点上烟,阮智霖感觉自己烦躁的情绪被抚平了不少,就在思考该如何叫这个女人开口的时候,赵玲垂眸,终是贡献出了福音:
“不过既然阮警官想听……也好,正愁找不到能说话的人,至于能不能提供什幺帮助我就不知道了,阮警官就当听一段笑话好了。”
对面的女人自嘲,落寞,阮智霖哽住咽喉,竟说不出什幺安慰的话。
这些人都有着与他截然相反的智慧,他虽一身傲骨俯视群雄,也不得不佩服,正如此刻,他安静地倾听,一个女人,发表对另一个和自己的丈夫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女人的看法。
“我很羡慕那个女人,有想法,有骨气,连父亲都佩服她,说她是个人才,雷厉风行,干净利索,如果不是因为我丈夫,她应该会生活得很好。
“或许她就是输在太好强上,总是想证明自己不输给任何人,要知道男人当天下这传统承了千百年,纵使现下男女平等了,又有几个男人真正愿意和女人平起平坐?别开玩笑了,而她,偏偏去冲撞这千古不变的定律,高学历,高智商,家庭背景也不错,那幺强势、不容置疑,没几个男人会受得了吧。
“明明很厉害的一个女人,却又爱的卑微,这个矛盾的组合,我也是第一次遇见。但我终究只是个喜欢看戏的外人,所以,眼睁睁看着晨锐夺走她所创造的一切。他们之间的事情,晨锐一直以为我不清楚,其实我什幺都知道,只是不愿意管,你烦我烦大家都烦,就不好玩了。
“孟冉婷曾失踪了一段时间,杀人案件不断上升,闹得人心惶惶,我和阿锐都以为她出事了,结果再次碰见她,竟是站在霍连夜身旁,两个人联手,可是让阿锐摔了个跟头。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样子,阮警官还有什幺疑问吗?”
虽是长话短说,但简单描述下来,还是连说了一大段话,揭的都是往日的伤疤,赵玲不知中有些疲倦,左手着额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怏怏状,明显着是在下逐客令。
“嗯,了解了,最后还有一个问题,”阮智霖最懂得察言观色,对方已是极限,见好就收,他已经收集到了不少东西。
“说,”赵玲语气轻飘,倒是听不出不耐烦。
感叹着这个女人的识大体,阮智霖低头,压制住眼眸中的阴霾:“赵小姐可否认识,照片上剩下的三个人?”
见不是什幺需要耗口舌的问题,赵玲歪头,手指依次从照片上点过,最后停在明陌的脸上,“霍连夜我知道,还有明先生……第三个人不认识,”她从脑海中搜索着熟人的脸孔,却怎幺也不记得自己认识明陌。
“明先生……从何说起?”阮智霖皱眉,抓住了重点。
“不是说最后一个问题了吗,”赵玲嗤笑,似乎是在讽刺他的不守信用,但看他一连急切,她也不在乎多说几句,“晨锐前段时间压力大去做过心理疏导,当时的医生就是他,好像叫……明谦,对,我没记错。”
宋晨锐、明谦、心理疏导、担当医生。
“那当时赵小姐您……丈夫,”阮智霖一顿,似乎是在考虑措辞的妥当性,见赵玲没啥反应,他硬着头皮继续说,“所做的心理疏导,是不是包括催眠?”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阿锐回来时,说自己不大记得疏导的过程,但效果很好。”
“我明白了,谢谢赵小姐,”阮智霖擡头,瞳孔深处映出的光芒似是知晓一切般的透彻,他“腾”地起身,竟是没有隐藏一直压抑着的张扬,“我还有些事情,那幺先告辞了。”
说罢留下两个人的咖啡钱,也没问女士的意见,风一样卷出了咖啡厅。
这结束得过于突兀啊。
赵玲看着自己对面还在燃着的半截香烟、一口未动的咖啡和两张大钞,哭笑不得。
好像自己刚才说了什幺不得了的事。
明谦的非凡,她多少能感受到,而且又和孟冉婷警察扯上关系……大概不是什幺好事吧。
不过无所谓,正如她所说,她只是个不起眼的“他人”,别人的生活,与她无关。
放着蓝调的田园咖啡厅,阳光明媚,木桌的一角,烟熏缭绕,暗青色的旗袍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