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国在知识产权保护上倾向于改良和防御,但在天朝这是行不通的。”翻译正在将T大代理人的话转述给其他集团高层,沈蔓趁此机会用日语插了句嘴。
她的发音并不标准,但专有名词吐字清楚,对方一听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注意力也集中到这个坐在角落的小助理身上。
感受到赵宏斌灼热的视线,沈蔓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直视着T大代理人说道:“天朝的知识产权法三十年前才颁布,大多数人并不尊重无形资产的归属,这里的专利转让市场适用的依然是丛林法则。想要发明人利益不受侵害,你们只能通过寻找合作方,确保其市场地位足够稳固,能够应对绝大部分的市场风险——想靠法律保护自己,在这里是不可行的——赵氏无疑是T大最好的选择。”
说来好笑,身为代理人,在仿生计算和思维模拟的蓝海领域,大多数谈判却是靠恐吓实现的。特别是对于不熟悉天朝市场的外国企业和机构来说,这里的人一方面肯砸钱购买专利,一方面却不尊重发明人地位,矛盾的行为简直匪夷所思。
他们不明白,让天朝商人感兴趣的,从来都不是技术进步或科技发展,而是这些东西背后潜藏着的商业机会。
T大代理人很快会过意来,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女孩,虽然用词谨慎、态度恭敬,本质上却是在威胁自己:如果不与赵氏合作,现有技术在天朝根本得不到保护,必将面对层出不穷的抄袭者。
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一连串表明立场的话说得铿锵有力,震得人脑仁儿疼。
沈蔓挑眼看看赵宏斌,对方递过来一个了然的眼神,代表赵氏以更加诚恳地态度提出合作方案。
确认剧本按照自己的预想演下去,她暗地里松了口气。在谈判中,最理想的情况莫过于此,即队友比自己更了解对手。赵宏斌虽然脾气暴躁,但胜在懂行,也明白沈蔓突然跳出来并非搭错线,开始与她一唱一和地带动节奏,这场谈判已然被拿下一半。
其实从上次晚宴时她就发现,自己与赵宏斌之间存在某种难言的默契。即便两人当时的立场并不一致,但彼此身上的气质正好互补:一个外表冷艳、内心温和,一个气场强大、举重若轻。相同点在于,他们都思维缜密,并且对市场方向和技术趋势有充分了解。
正因如此,当晚同席的那帮洋鬼子才会开怀大笑,才会毫无芥蒂地告诉她A-PPI成立的真实目的。
她无法解释自己与赵宏斌之间的这种默契从何而来,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天生注定,即便没有修成正果,也不妨碍他们彼此对接的频率。
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赵氏集团很快掌握了主动权,T大代理人不久便交代出自己的权限范围。尽管离预期仍有一段差距,但已然达到了这次磋商的目的。
专利权转让,特别是跨国转让,总有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不可能当场拍板。送走日本人,会议室里接连发出长吁短叹的声音,连赵宏斌都忍不住笑起来:“行了,昨晚熬夜加班的各位,今天放假一天,回家休息。”
说完,他便带着一干助理回去了办公室。
和大多数被特许放假的人一样,沈蔓没有回家,而是继续加班加点,力求充分掌握T大的技术特点,确保下次磋商时更加胸有成竹——她可不想再被赵宏斌埋汰了。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T大方面又派了几波人过来,赵宏斌前后出差两三次,终于在年前将整笔单子敲定。只待邀请市委领导出席签字仪式,便算是大功告成。
除了引进技术外,赵氏集团内部的研发工作也很给力。量子计算对平行世界的筛选已经初具规模,配套跟得上,思维投影就能顺利进行。在可预见的将来,打着”赵氏集团“金字LOGO的模拟器,即将成为每家每户的必备用品,各大高校、科研机构、咨询企业则会选择高端模拟器,成就各种实验性假设,通过投影平行世界,验证最疯狂的结论。
对赵宏斌和他的属下们来说,这意味着前期的巨大投入,终于进入收获阶段了。
事实上,确有不少客户通过渠道下定,急切地期待产品面市。沈蔓甚至看到市场部的同事,已经在就营销推广进行论证,迫不及待地准备往公司口袋里装钱了。
年终财报出来时,各项数据都很亮眼,包括董事会在内,集团高层对于“小赵总”第一年交出的成绩单非常满意,并对公司未来的赢利能力充满信心。会议最终通过的年度预算上,特别筹备的年会被大开绿灯,作为奖励,好好犒赏打拼了一年的员工们。
年会地点选在Q市近郊风景区的一处度假村里。
精致小巧的别墅鳞次栉比,掩映在青山绿水间显得格外雅致。说是度假村,其实更类似野奢客栈,房间内温暖又禅意融融。精编的草席铺地,厚重的硬木家具,古意盎然的格栅门,推开窗便能望见山、看见水,甚至记得起那一抹乡愁。
沈蔓放下行李,在心中默默感慨:果然是有钱任性好办事啊。
床头座机作响,接起来听到李桢亲切的问候:“收拾好没?节目要开始了,早点来能领到好奖品哦。”
新闻与公共关系处在此次年会中挑大梁,李桢参加筹备工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听说沈蔓想请假,还特意劝阻,提醒说今年公司手笔很大,基本上人人有奖,而且还不是小数目,错过了就亏了。
被他一路电话追踪到目的地,沈蔓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她确实是被年前那段没日没夜的加班折腾坏了,连家都没时间回,一屋子的大男人早已怨气冲天。
与创业时的成就感不同,在集团公司里和其他人通力合作,归属感和认同感是金钱无法衡量的。尽管自己潜伏在赵氏另有目的,但并不妨碍她从工作中获得乐趣。于是只好再次安抚家中一干人等的情绪,跟同事们一起坐车来到这里。
挂上电话,她走进洗手间冲了个澡,换上红色长裙,画了个简单的妆,再把头发盘好,时间已经过去一个钟头了。
下楼时,遇见杨总监,对方还是一身西装,打了条红领带,看起来也挺精神。只见他冲沈蔓点点头,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小沈,今天这身裙子真好看!”
她大方地上前挽住自己的上司:“您不嫌弃的话,就带我入场吧?”
“荣幸之至。”杨总监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逗得沈蔓大笑起来。
为保证私密性,别墅与别墅之间都隔得很远。步行到宴会厅大概花了二十分钟,两人相伴前往的路上,沈蔓大致谈了谈来年的工作计划。尽管没有指望在赵氏集团长待,但她对于包括杨总监、李桢在内的许多同事,却有着非常良好的印象。大公司的人事关系比信程那种规模的企业复杂了不少,却也有更多机会去接触不同的人。
从“沈小姐”到“沈蔓”再到“小沈”,杨总监对她的称谓越来越亲切,彼此之间的芥蒂也越来越少。如果不是因为赵宏斌关于“电灯泡”的使用方法不当,沈蔓与自己的顶头上司之间,恐怕会相处得更加融洽。
如今,杨总监也看出来沈蔓并不是惹是生非的性格,只把她当成工作勤勉的晚辈,有机会总要提点两句。往往一两句话便能直击要害,令人受益匪浅。
抵达宴会厅的时候,李桢正焦急地朝门外张望,看见他俩过来,将长手伸过头顶招呼道:“快来快来。”
杨总监的步伐迈开了些,引着沈蔓走过去,笑呵呵地说:“怎幺了?有什幺好事?难得让我也沾上了小沈的光。”
李桢对沈蔓的照顾,在整个楼层里几乎人尽皆知。他们一个是学长、一个是学妹,男未婚女未嫁,重重关照却发乎情止乎礼。是以,大家除了嘴上打趣之外,并未演绎出过多的联想。
倒是当事人有点做贼心虚,李桢摸着脑袋递出两只小盒子:“纪念品。之前的都被他们抢完了,我好不容易给你们留下来的。”
沈蔓接过来看了看,新款手机包装精良,一看便知价格不菲,想来今年年会真的是大手笔了。
杨总监掂量了两下,又将盒子退给李桢:“我要留点手气,待会儿拿大奖。这个就谢谢你啦。”
说完,他将沈蔓也交给对方,背着手走向了中层干部的席位。
来不及推脱的李桢尴尬地冲沈蔓解释道:“杨总监人真好……”
若非沈蔓来得晚,他身为筹备人员,原本犯不着“以权谋私”。两部手机,其实只有一部是给沈蔓的,另一部则是他自己的。
沈蔓自是明白他的初衷,觉得这人真是傻气得可爱,伸手便揽住对方的臂弯:“走吧,我们也进去吧。希望今晚都能有个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