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烈焰,大火将夜空染为一片赤红,城中四处烟雾弥漫,到处充满着焦臭异味。一道黑影蹲踞于阴暗之中,心中只剩下最深沉的恐惧。
黑暗身形有如鬼魅,避开四处走动搜查的士兵,直往城中东北角,她的夫家,她居住的地方。
大火尚未烧到这一带,平日街上总是灯火通明,此时却无一丝光亮,整个区域悄然无声,透着说不出的死寂。
高墙之后,屋宇森罗,偌大的宅邸中无人走动,但凝目细望,便会在厅边角落、院中庭内,发现几个身影,这些人全是府中仆役,他们摀着耳,蜷缩成一团,眼耳鼻口中淌出黑血,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已是气绝多时。
全城半数覆没,却仅是因为一只妖兽的初鸣,时间发生在清晨,多数人还在睡梦中,便到了另一个世界。
眼前是一条百尺长的木廊,廊下悬挂无数盆植花草,长时间失去主人的细心照料,已不复往日勃勃生机。
长廊尽头,卧室门窗紧闭,推开门时,抱着仅残的希冀,多希望她仍安好。
黑暗中,血的气味凝聚不散,入眼所及的便是她平日最亲近的大丫鬟,静躺在外间,脸上血迹干涸,陷入永恒长眠。
走进内室,床帐垂落,她的鞋,端端正正摆在脚踏上,掀开白帐,床顶明珠苍白微弱的夜光,映照在她小小的脸上。
女子长长睫毛覆着眼,两手交握于腹间,整个人好乖巧的、寂静的躺在宽敞的床中央。
洁白的枕上,沾着她流出的血。
原本满溢到让人欲呕的恐惧,突然之间,再也感受不到。
将小人儿搂到怀中,轻声呼唤。
她没醒,始终那样安静。
双手忍不住颤抖,她的脸好凉,手好冰,身子瘦的惊人。
食不下咽,寝不成寐,终日郁郁寡欢,自从失去他后,她一直不肯再开心起来。
她是那样的喜欢着他,黄土复上棺木那一刻,她的心,亦随着埋至土中,再也不给其他人。
即使有一个人,心中始终挂念着她。她永远不会知道了。
轻触她的脸,「我带妳回家,回我们的家。」
痛楚遽然迸发。
如坠炼狱,全身血液沸腾翻滚,骨头喧嚣着要支解拆离,每一块肌肤、每一处脏腑,无一不焚烧于烈燄之中。
太过痛苦,意识挣扎着想要逃离这副躯体。
她走了,这世上,已再无让人留恋之处。去陪她吧,去寻她,守着她,此后,再也不分离。
蓦地,一双手紧握住他,阵阵凉意,从那人手中,汩汩涌入他体内。
「坚持住。」那人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不多时,体内狂暴肆掠的火,逐渐被压灭掩息。
他重新沉入黑暗。
* * *
封白山,云族圣山,终年白雪覆盖,云雾缭绕,山势雄伟险峻,全境次高的山峰,亦未及祂的一半。
天初亮,杳无人迹的山中,飘出袅袅蒸气。
高耸参天的松林尽头,山壁上出现一个数人高的岩洞,光是站在洞口,就能感受到刺骨寒气由内袭来,往里走去,寒意愈重,在最终处,豁然出现一个长宽数丈的广大晶白空间。
万年玄冰凝结成的地面上,刻画着巨大繁复的符阵,此时深槽中已注满药汁,微温的液体顺着阵纹,不断流往中心处的圆池。
池中,一名青年紧闭着眼,颈部以下全浸在池中,原本是乳白色的药汤,流到他周身不久后便被染成粉红。
那是借由血液与药液交融互换,将血排出稀净后,再重新吸收回体内,极为缓慢漫长的过程。
云族男性,体内皆有原血,差别仅在于纯度高低,血脉越纯粹者,则体质越皆近始祖父神。随着成年期到来,原血力量会在二十岁时达到顶峰,完整释放出来,但其力量之霸道,非一般人身肉体所能承受,在上古时期,血脉精纯的族人尚多,古籍有载,轻则身残,重则殒命,阳之炎毒,云子可解。
此处的云子,是指体内有母神血脉的女子。父神为阳,母神为阴,父神为火,母神为雨,阴雨润泽,能化阳火。
但长年以来,云子始终极为罕见,父神的原血过于强大,多数族人自出生后,体内微弱的母神血脉会随着时间,逐渐被削弱,终至消失化无。
许多年后,终于有能者研究出取代解法,只是时至今日,原血力量强大到需要动用换血阵法的,除了族长一脉,数千族人中,竟是再也没出现其他人了。
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的小弟子,心中不无震撼,忍不住摸摸皮肤,庆幸自己体内的原血大概已经薄到不能再薄了。
使用阵力,将人体血管扩张至绷裂,好让药液能够渗入交换,光是在旁边看都觉得痛,池中人却已经足足浸在里头将近一夜啊。
师父还说,这只是刚开始,按他的经验,没浸个三天五天,是不会结束的。原血越是强大,所造成的痛苦就越大,所需的时间也越久。
不禁好奇问道,少主呢?一定是很惊人的天数吧。
师父却淡淡瞥了他一眼,「未曾,那年天象异常,药材怎么找都不齐全,药汤才倒下去就冻住了,少主完全是靠自己熬过去的,所以你师兄才会和你一样,完全没经验。」
小弟子对少主的崇拜瞬间蹭蹭翻了好几翻,望向坐在池边的黑衣男子,小男孩的目光只有狂热。
祈长老用力往他的后脑拍下,「专心熬药,师父不见得还有机会再来这里,你们师兄弟俩认真学,下一次就换你们担当大任了。」
小弟子摀住头,抗议道,「师父会长命百岁的。」
祈长老眼神飘远,喃喃道,「长命百岁没用啊,少主不成亲,不生孩子,养大一个还要二十年,一百岁,根本不够用啊。」
怨毒的语气,让小弟子缩了缩肩膀,自己掐指数了数,二十年啊,那时他都三十好几了呢,师兄呢,师兄也是五十多岁了,好像还真的挺漫长的啊。
师父偏在这时又冷冷道,「你以为是二十年而已,如果少主到四十才有子嗣,嗬哼。」
小弟子抖了抖,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觉得师父这句话,很有成真的可能。
搓搓手臂,拉紧身上斗篷,这里真是有够冷的啊,才和师兄接手换班不到半个时辰,他的手已经冻到快没知觉了。
两名中年男子走进洞里来,小弟子认出那是少主的两位亲族长辈,两人神色严肃,双双走到师父身旁。
「祈长老,有劳了,现在状况怎么样了?」白声大人问道。
师父看到他们,立马将手中药杵塞到白乐大夫手中,「还早的很,拿去,知道怎么做吧,手都快断了,老骨头禁不起这样折腾。」
说完他老人家甩甩手臂,大步走进阵中,一把拉出少主始终浸在池中的手,「可以收手了,你帮太多反而无益。」
小弟子这才看清楚少主手腕有道伤痕,还在往外冒着血珠,他神色疲倦,嘴唇更是惨白毫无血色,被师父这样一拉,竟整个人虚弱的直接倒躺在地上。
白声大人连忙上前搀起少主,师父又朝外头大喊,「小孟!」
「听到了,别喊。」师兄懒洋洋的声音飘了过来,好一会儿人才慢吞吞的从洞口出现,他在少主身边蹲下,然后将人扛到背上,嘴里喃喃念着,「明明也有年纪了,还这样爱逞强啊。」
师父哼哼道,「把人照顾好,没恢复之前,不准让他进来。」
师兄朝白声大人点点头,飘飘然背着人又走出去了。
师父此时又说话了,他和白声大人道,「这孩子状况比你当年,更有胜之,要有准备,少主当年的情形,也许还会再发生。」
白声大人露出苦笑,看向池中人的目光,带着无尽的慈爱和担忧。
* * *
不疼,不疼。
看见了吗,今晚星星好明亮,近的仿佛伸手就可以摘下。
妳小时候,最喜欢仰望星空,总是举着手,站在高处跳啊跳的,尝试看能否将天上的星子搆下。
传说,人死后将会化为繁星,永恒的守候思念祂的人。
妳现在,也在那里吗?
却再也不能对我说话,对我微笑。
人生太短,眨眼即逝,在妳短暂的一生中,妳过的开心吗,而妳走的时候,可曾觉得痛苦。
为什么要离开妳,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陪在妳身边。
以为觅来奇花,能让妳稍微忘却丧侣之痛,如今坟上,花仍开得美好,而妳已经不在。
胸口中的大洞,终至一生,将永远存在。
将妳心爱的花花草草带回,种在园中,陪在妳身旁。
放任自己日日想着妳,思念成疾,很难受,但也许痛至麻木,这种痛将成一个习惯。
这些天,我又梦见了妳,回到了妳小的时候。
那天,妳穿上最好的裙子,一大早便要我帮妳绑了两条长辫子,牵着我的手,开开心心的一起去逛三月才举办一回的市集。
其实我觉得那些东西一点都不稀奇,妳却十分着迷,逗留在摊子前,迟迟舍不得离开。
买了个小东西给妳,廉价又简朴,妳却视之为宝贝,整日挂在脖子上不肯拿下来,一直伴身带着。
替妳换上最后的衣裳时,看见妳颈间戴着的小小玉石,几乎要无法呼吸。
好痛。
世上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
想要见妳,想要拥抱妳。
即使妳的喜欢,对我而言仍旧不够,多渴望,能再次听见妳,笑着在我耳边说,「我喜欢妳,姊姊。」
那样柔软的声音,轻轻在耳边搔动,温柔而缠绵,细喃着,「我喜欢你,疾哥哥。」
妳在。
妳在这里。
* * *
日正当午,小弟子麻木着脸,无意识的搅动着大锅里的药汁,枯燥,又冷,当真乏味的紧。
刚吃饱饭,肚子有点涨,忍不住,偷偷放了个屁。
「唰!」水声哗啦巨响。
靠,他的屁有至于这么惊天动地吗?
慌张擡头往阵心看去,珍贵的药汤被泼满整个地面,一个人赤着身子,伏在地上,却是原本应该浸在池中的疾公子。
等等等一下啊啊!为什么师父偏偏这时候不在啊!
一旁的白声大人动作极快,冲上前欲抱住疾公子,碰着他那一刻,却像被烫着似的,匆忙松手。
小弟子瞠目结舌,短短一瞬间,极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疾公子拱起背,喉咙发出痛苦的呻吟,隐约间,似有白光自他身上发出,一股炙烫热气扑面而来,小弟子连忙举臂挡了一下,再放下来时,符阵间,那里还有疾公子的身影。
只见一只巨狼,足足有成年驹马大,毛色雪白,四足跪立在白声大人身前。
巨狼似刚睡醒,冰蓝的大眼有些茫然,牠缓缓望向洞口,然后站起身,突然往外奔去。
「疾儿,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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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其实是前世梗,而非未来梗。终于来到这一段,甩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