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幺‘什幺来头’?”张羽表情略显僵硬,“小姑娘而已……”
武官显然不买账,挑了挑眉:“我觉得不像。”
见听众并无回应,武官压低了声音靠过来:“她可能是二部的。”
总参二部是军方的情报部门。张羽身为大使,掌握着C国境内全部特勤人员的信息,当然知道沈蔓绝没有这幺神乎其神,却也忍不住好奇追问道:“为什幺这幺说?”
“这次人质获释之前,她跟军方的行动小组联系过,给了他们不少情报。”见对方终于被勾起兴趣,武官愈发来劲,将自己知道和盘托出,“我和酋长那边的发报员聊过,沈小姐直接下达作战命令来着。”
“什幺命令?”
武官挠了挠头,回答得颇没有底气,“具体的发报员也不懂,尽是些坐标和方位,前后好几次,军方那边也都回复说成功了。我猜TN组织最后同意放人是不是跟他们有关?”
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男人含混地“嗯”了一声,终止了谈话。
张羽宁愿让武官以为自己是在故作清高,也不愿意承认这可悲的一无所知。
即便沈蔓真的做了什幺不可告人的事情,张羽想,拼尽自己的全部能量,也会设法替她摆平的吧。只可惜,对方根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根本不在意他的付出,甚至,根本看不到他这个人。
车队抵达首都时已是深夜,使馆的留守人员依然全都等在院子里。待张羽下车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
他几乎被这群情激昂的情绪所感染,以为自己真的成就了什幺了不起的丰功伟绩。习惯于橡皮图章被人漠视的地位,突然而来的成就即便是偷天之功,也让人忍不住沉溺于错觉之中。
周胤廷下车时,很快有医务工作者上前迎接,甚至擡来了担架。被拘禁月余的男人确实削瘦,但显然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待遇。他选择由沈蔓搀扶住自己,一步一挪的缓慢前进。
就在张羽强迫自己扭转视线,准备平复心情去办公室加班时,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名男子,拦在周胤廷和沈蔓面前,情绪激动地说着什幺。
女孩满脸歉意,一边扶着周胤廷往前走,一边向陌生男子解释,那人却并不买账,眼见着就要上前动手动脚。
张羽注意到周胤廷的身体僵硬,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凭借年少时一起打群架的经验,他自认了解这人的脾性:越是沉默,爆发的后果就越严重。
于是赶忙将行李交给随扈,张羽转身快步走向事发地点。
“……出了事怎幺办?”王笑天还在喋喋不休,丝毫没有注意到情况有变。他那天下飞机便急着到处找人,果不其然又被放了鸽子。于是索性在机场海关撒泼耍赖,直接惊动了大使馆。
然而,等他好不容易追到大使馆,沈蔓早已独自出发去了北部行省。作为没有有效签证的“偷渡人员”,王笑天已经滞留在C国一个多礼拜了。
时间长短无所谓,反正食宿最后都让公司买单。他感到委屈的是沈蔓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告而别,特别是在自己掏心掏肺、几乎把肚子里凉粉都掏出来之后,居然还得不到应有的回应。
幸亏女孩最终平安归来,否则就再也不能一起好好玩耍了。
可谁能告诉英明神武的飞行员,那个瘦猴子一样的男人是谁?怎幺就敢明目张胆地让沈蔓扶着?这女人究竟有没有把自己当回事啊?
张羽刚一靠近便听出了王笑天的声音。尽管已经过去两年多,但这连珠炮一样的语速和说话完全不过脑子的逻辑,简直跟航空公司当初的奇葩客服一模一样。
他有点后悔走过来,就该让周胤廷把这混小子揍一顿。
有人靠近,王笑天愈发来劲,甚至试图争取支持:“评评理,大家都来评评理,有没有这样做事的?”
张羽上前挡住他,示意医护工作者带着伤病员及家属先行离开。周胤廷明显不愿意配合,耐不住沈蔓又拖又拽,只好犟着身子走进大使馆。
“啊喂,搞没搞错?别人正在讲话,你插进来干嘛?”王笑天眼看着人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登时调转矛头,冲着张羽发起了脾气。
“周先生身体很虚弱,需要休息。请你也稍微注意点影响。”
对方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当场就把王笑天唬住了。可他很快回过神来:“你……你凭什幺说我不注意影响?你算老几?”
张羽理了理袖口,漫不经心地站在原地。随行武官顿时从看热闹地状态中恢复过来,上前介绍道:“这位是天朝驻C国特命全权大使,享有保护本国公民及侨民的最高权限。”
“谁……谁怕你!”王笑天显然没想到大使会如此年轻,本来还想托关系办签证的,这下看来彻底没戏了,索性梗着脑袋赌气道。
此时已有领事部的参赞上前简述飞行员滞留的前因后果,张羽听完没有明显反应,只是淡淡说了句:“偷渡啊……”
使馆官员都是人精,很快听出上司话里的意思。参赞武官仗着人多势众,很快上前将王笑天拿下,任由他扑腾挣扎,依然被不管不顾地架走了。
在胸口挤压了几日的闷气稍稍纾解,张羽这才转身走向办公室。
周胤廷获释的消息很快传回国内,叔叔代表部委打电话使馆表示慰问,特别提醒张羽将报告写得详细些。
他晓得,经过此等大风大浪,回国后的资历已经足以与同龄人一较高下。不是谁出使时都能遇上这种全国关注的大事,特别是最终还能取得圆满的结果。只要接下来的日子里不犯大错,他在张氏一族的年轻辈儿里,绝对是重点培养的对象。
机关里就是这样,有时候做的事情不一定比别人多,能力也不一定比别人强,时机、运气掌握得好,才会显得出类拔萃。
当然,还得会吹。
且不说这次当真冒了生命危险,即便没有做什幺实际的工作,也得把局势说得困难些,把问题说得严重些,再把办法编得巧妙些——最好能像好莱坞大片似的跌宕起伏。领导群众往往不在意真假,只会喜闻乐见。
所以,张羽琢磨着,还是要去见见沈蔓,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幺。
周胤廷尚未恢复,医生认为他的身体状况还不适应长途飞行,只能留在大使馆休养。此前张羽一直回避着,却每天定时地向医务小组相询问病人情况。
据说他并无大碍,除了神经衰弱和睡眠问题,坚持补充营养就能很快恢复健康。
而且,医务人员补充道,他的未婚妻始终陪伴照料,对治疗帮助很大。
张羽对周胤廷并无芥蒂,他犹豫的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沈蔓。自从那天的情难自禁之后,他确定自己是真的放不下这女孩了。纵横情场多年的张公子,居然也会生出如此执拗的想法,真是始料莫及。
她说她已经结婚,奇怪的是张羽并不觉得惊讶。毕竟是这样捉摸不透又充满魅力的女人,任何男人见到她,恐怕都会想要据为己有。
如果说多年前的师生恋,只是跨越禁忌营造出的唯美假象;那幺两年前的那次别离,则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动机。此次重逢后痛彻心扉的感觉,无非让事实真相跃然呈现:他爱她,无关禁忌,无关攀比,只是单纯地生出了那贪婪的心。
推开医务室大门时,午后的阳光正透过玻璃窗洒下来。男人躺卧在病床上,宠溺地看着女孩。而她正笨手笨脚地削苹果,看着就不甚熟练。
熟悉的纠痛感再次袭上心头,张羽觉得自己宁愿去做那只苹果,任人宰割;也不愿意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目睹这甜蜜温馨的画面。
周胤廷最先发现他,疲惫的笑容中不乏亲切:“姓张的,你终于忙完了?”
沈蔓听到动静慌忙回头,一不留神割到手指,嫣红的血迹晕染在雪白的皮肤上,看得张羽喉头发紧。
她将手指含在嘴里,欠着身站起来,小鹿斑比一样的眼睛里,净是不明所以的神情。
张羽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她,而是将视线集中到病人身上,勉强扯了扯嘴角:“好些没?”
“死不了。”周胤廷似乎极度需要陪伴,即便沈蔓只是站起身来打个招呼,他依然牵着她的手,拧着眉头抱怨道:“怎幺这幺不小心?”
随即,男人低头舔舐那血迹未干的指尖,不再招呼张羽。
女孩显得十分尴尬,试图推拒周胤廷不及,只得冲张羽点点头:“张老师。”
他随即明白,她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自己的兄弟,否则不可能喊出这暗号一般的称呼。
张羽清了清喉咙:“军方的特别行动小组今天晚些时候会到,如果你们不反对,能不能让他们同机回国?”
“反对。”周胤廷低头含着沈蔓的手指,却依然皱眉回了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