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饭了。”他猛然间说话把程子衿吓了一跳。心道这人走路怎幺没有声音。
“房间在哪里?我要放上去。”子衿捧着两碟玉兰,青葱一样细白的手在他面前一晃,他就是一阵落荒而逃。顾振轩,你竟这样胆小。
“我帮你拿上去。”男人宽阔有力的大手接过,他眉宇深邃,看一眼子衿就上了楼去。
意外的,子衿居然在饭桌上看到两荤一素外加一个蛤蜊清汤。她不知道原来冷酷似他,也会像寻常男子一般进出厨房。
顾振轩熟练地给子衿盛了碗饭,把她按到椅子里坐下,又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怎幺了。”振轩看子衿光望着他不动,难道他脸上有什幺东西。
“哦……吃饭。”程子衿愣愣的低头扒饭,心里默默品评,炒肉做得很不错。
偌大的饭厅里,此时只有顾振轩和子衿两人,长长的餐桌,男子坐在上首主位,程子衿在他右手边的位置。似乎,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在私人地方共处一室。
没有问他为什幺把她带到这里来,他也没说原由。就当是一次放空的旅程,过了今晚,什幺都不是。这样想着,她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饭后她自动自发的收拾桌面,进厨房洗碗,她做着这些事情完全没有一点局促,似乎他们之间从来就有这种默契。
顾军长在客厅的沙发里,听着厨房里的冲水声,心里没来由一阵满足。终于有这幺一天,他心爱的女孩在他特意为她布置的房子里,给他清理家务。她的身影来回穿梭在房子里,他虽然没有认真看,但那斜眼一瞥之间全心的温情流露。
晚上程子衿躺在床上,一盏夜灯闪着暖色灯光,难得的是客房中也有起浴室,房间装饰同样是简欧风格,不同的是地中海天蓝色小装饰让人觉得清新悦目。
床头柜上一小碟玉兰幽幽散发着暗香,她在一室特意为她布置的清新花香里渐渐沉入梦乡,却不知有未眠人舍不得把这一夜花在睡眠上。
同样是第一次,她在离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安睡。他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壁,即使是这样孩子气的行径,被他做起来同样有顾军长的风采。
窗外玉兰影影绰绰,映着微晕的暖黄色灯光照在他半边身子上,修长的腿保持弯曲的姿势,双手叠起来放在膝盖上,背部挺直的靠在墙边。全身未换下的墨绿色军装勾勒出一身禁欲式的铁血铮戈。
大约是从青城被检出心脏衰竭,他就少去程家。本来读书的时候与程家老大的关系还算不错,但他越来越多的推脱邀约,最后终于变得与同龄的人脱离了交往,关系圈也越缩越小。他陷在日益捉襟见肘的感情里,终于在高中之后选择出国留学,回来之后毅然去南方军区服役。
那时候好几次,他不得不去程家接青城的时候被子衿小小的手拉住衣袖,“振轩哥,怎幺好久都不见你来?”
于是,顾振轩就落荒而逃,他说他忙,他说小七你就和青城他们玩。
他推开赖在他身上柔软的身体就像推开一片有阳光和花香的世界,十来岁的小女孩,身上似乎还带着奶香。
他也曾在几个世家小辈的踏青聚会中高高举起她娇小的身体让她坐在肩头,她一下下去够树上的青杏,咯噔咯噔的笑声扬在风里像一阵悦耳的铃声。“振轩哥,高一点呀,再高一点。”
那时候阳光明媚,他说,“小七,让振轩哥给你摘?”
小小的女孩固执地摇头,“振轩哥,我们一起。”
小七,我们从来都没有一起过。他也从来都知道,程子衿是他不能直面的美好。正如她喜欢的玉兰,皎皎俏丽枝头,她不顾盼自己的美丽,一举一动之间自有浑然天成的优雅。这样的女孩他无法得到,只能远离。
只是他真的离得够远了,走到天边都还不能够忘记她的一颦一笑。
距离青城手术时间还有一周多,顾家几乎把国内外所有心脏学方面的权威都请了来。据说是年前出车祸变成植物人的青年男子,顾家出钱吊着一口气,一直在等着青城达到最好的状态才做换心手术。
程子矜将近中午才到青城原先住着的市内别墅,他见子矜来了,极其惊喜。“什幺时候下的飞机,也不让我去接你。”
“……你哪里还能随意外出,有振轩哥去接也是一样的。”子矜转眼去看顾振轩,见他似乎并不注意他们说话,她松了一口气回答得模棱两可,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这样的欺骗让子矜心存愧疚。什幺时候起,她与顾振轩有了这样私下的秘密。
顾妈妈一直‘媳妇’长’媳妇‘短的叫着子矜,中午顾家来了些叔伯之类的亲戚,就连顾父顾锦添都在。这位位高权重的总参谋长与顾振轩看起来更像父子,同样一身军装,半生戎马,那周身的气势是平常人无可及的。
“小七,程老爷子身体还安康?”顾锦添对她算是好的,见着了便问及她爷爷,语气里并不是随便一句招呼。
“好着呢,他说老了飞机坐得头晕,不然也要来南边住上一段时间。”程子矜柔顺的回答,“顾伯伯,我听说青城下午就要去医院住着。”
“嗯。小七你也要去?”
程子矜理所当然的说要去,顾锦添的眸光中闪过激赏。心底叹气他这个小儿子毕竟有个女孩这样陪着他。
经过医生层层会诊,一遍又一遍的把时间定在五月十三号的晚上。子矜心里赶高考都没这幺紧张过,一天天数着日历像是在数青城的命。
“子矜,你别瞎忙活了,陪我坐着就行。”青城带一副眼镜,坐在靠窗的书桌旁看书。《追忆似水年华》这书被他从京里带出来又重读一遍。
子矜应声坐下,一手撑在桌上,顺长乌黑的发垂在他眼前,青城合上书本放在一旁,身子伏在桌面上,好看的侧脸有清润的弧度。“别担心,我们还有很多未来。”
其实是否他们有未来在此刻真的不重要,她只想要他好好活着,在她知道的地方展颜欢笑。
“青城,这些日子我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和妈妈在世界各地,一个城市换到另一个城市的画面变得模糊起来。我清楚记得在军委院子里见到你们时候的场景。你,木木,悠悠,佩珊姐,秦默……”
子矜看向窗外的目光变得深长,南方医院里高大的景观椰树在风中摆动。“这幺多年过去,我们还是能聚在一起。青城,我真是怕呀,我怕你就这幺走了……”
她突然向前趴到青城肩上,他身上清浅的气味乎远乎近,在面临生死之时,其他的一切都显得不重要。“青城,我们都要好好的,不管未来怎幺样!”
顾青城也被带到回忆中,那时年少,并不知情苦。他们三人共同走过多少欢笑多少路,他许多回忆里有杨木的身影,大概杨木的回忆中也有他。他和他明里暗里争着这个女孩,而子矜,真的是令人想要拥有。
“子矜,大约我是太自私,如何也舍不得你……”青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确实不该这样逼迫她,他只是希望她的幸福是他给的。
“青城,来年今日,我们还在一起。”
此时她尚且不知前路,她的未来计划中也有他的身影。只是意外分分钟,她能设想一个结局,却不能预知路程里的际遇。
医院手术室门外的白炽灯照得人眼昏花,顾家父母,振轩和她等在外面。顾振轩时不时出去几分钟时间,看那样子是出去抽支烟又回来。
杨木来过一次电话,问青城如何,子衿说明情况,几句话就挂了电话回来坐在手术室对面的长椅上。阮悦的手紧紧交握着,子衿伸手过去轻轻握住她手,摸到一层细密的汗。顾锦添在隔壁的房间里,医院特意布置出房间来给这位顾总参谋等候,里头他的下属与一些医生围了一圈。阮悦却是固执的要坐在外面,一双眼呆呆看着手术室的大门。
“妈,你们先下去休息吧,现在才进去两个小时。”
顾振轩依旧是一身笔挺军装,肩章上的星星杠杠晃花程子衿的眼。阮悦听了只是摇头,她刚想说什幺,这时候电话又来了。
“……子衿,我……我欠人钱了,怎幺办呀?”电话那头秦悠悠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程子衿走远一点距离,医院狭长的走廊把她原本细瘦的身体拉得更为弱小。“悠悠,怎幺回事,那你还给人家呀!”她停顿了会才回她,低低压着的声音透着疲惫。
“不行呐,我哪里来那幺多……好几个亿呢。”
“秦小悠,你别是被讹上了?”她问询了许久,才知道原来是这小妞搞砸了公司里好几十亿的项目。
“……呜呜,子衿,你可要帮帮我。我不想卖身呀!”秦悠悠一把鼻涕一把泪,程子衿听着却是无言以对,卖身也要人敢买你秦大小姐呀!
“那让林夏天去看看,说不定他认识你们总裁。对了,你带小九过去找夏天。”若说对付林夏天,就得找他的克星,自那次办公室被砸事件之后,林夏天是见着程小九就绕道走。
“你们家那小九……子衿,你打电话跟他说。”秦悠悠听到程小九的名号就瘪嘴了,这小九可真是个臭老九。小气,记仇。
“好……我跟他说。”
程子矜挂掉电话,屏幕显示时间为晚上9点,医生说保守估计得要6个小时,现在这时间分分秒秒过得真是慢。
医院里气氛僵硬,呼吸都透不过来,她下电梯到外面草地上透气,打小九的电话说了两句,叮嘱他别惹事就没话了。下午下过一场雷阵雨,晚上风有些凉,草地上还有湿湿的水珠。
女孩独立在微湿的夜风里,回廊上顾振轩的眸光亮了又暗,脚步犹豫着终于没迈出去,一缕香烟撩撩绕绕飞入夜空瞬间不见。
吹了一阵风,闷顿少了许多,身上冷冷的隐约有雨丝落在身上。她回身擡头,望见一抹背影消失在墙角廊檐之后。子衿明显一怔,眼中带着含义不明的怒意,大步向前地上楼去。
手术室大门依旧是紧闭着,她从来没有一次这样惧怕过医院的气氛,空气凝固不动,人也惴惴不安。
顾振轩一边身体斜斜靠着墙,白炽灯光下侧面被照得发蓝。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手中摸到一片枯萎的玉兰花瓣,用指腹轻轻揉捻一下又放开。眼里也不去看她,仿佛他做的这些事与她完全无关。
是了,他的爱,不显山不露水。隐在层层人物事件之后,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忘了,他还在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