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茹站在马路旁,仰望着天空。
云彩的颜色美得不真实,仿佛有人不小心打翻了颜料,让夕阳的橘红艳得发亮。
台风接近了,伊芙茹昨晚看了气象报导,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圆圈和线条,随着播报员的口沫横飞往来移动着。看似无伤大雅的偏移,却足以改变许多人的一生。
跟大自然相比,人类和蚂蚁根本没什么不同。
伊芙茹怒视着天空,她还记得父亲离开的前一晚,天空是诡异的紫色。自那天以后,她一直很讨厌紫色。
「妳在看什么?」伊芙茹身后传来了男孩子的声音,距离如此近,仿佛就在她耳边,令她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天啊。」伊芙茹说,爸爸曾经告诫过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讲话,但是对方也是小孩子,应该没关系吧。
「哦!真的好漂亮呢!」男孩说,似乎刚才并没有发现天色的异常,直到此刻。
伊芙茹小心翼翼地转身,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的男孩子落入视线,他正擡头看天,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容。他身上的小学制服洁白如新,衣服裤子平整得像是刚烫好挂在衣架上似的。
哪有人在放学回家的时候会跟上学出门时一样整齐干净呢?机器人吗?伊芙茹忍不住如此想。
「要变天了呢!早点回家比较好喔,小妹妹。」男孩说,对伊芙茹笑了笑。
「我不是小妹妹。」伊芙茹鼓起脸颊说,一阵突然刮起的强风令她原本便已松散的辫子飞了起来,拍打着她的脸,一下子全散了开来。伊芙茹感到一阵困窘,立即转身快步向前走,巴不得马上冲回家中房间里躲起来。
幸好对方没有跟上来,伊芙茹除了一头乱发之外,制服衬衫裙子皱得像被塞在柜子角落许久,因为非穿不可而不得不拿出来,抖一抖便急着套上的模样。袜子松得落在脚踝,皮鞋满是磨损的伤痕与干裂的条纹,只要能穿就没必要更换,伊芙茹不想多让妈妈操心,她连自己都快要照顾不了了,哪有闲功夫理会她这个拖油瓶呢?
伊芙茹今年七岁,爸爸伊伟凡已经过世一年,妈妈裴梦夏依旧没有办法走出伤痛。
一场可怕的风灾,夺走了近千条人命,担任警察的伊伟凡彻夜未归在外奔波救灾,试图多协助几户人家,自己却就此失踪,连尸骨都找不到。
裴梦夏当初为了爱而私奔,却在一瞬间失去了生存的动力。全国人民被哀伤笼罩,裴梦夏自认是最痛苦的一个,伊伟凡大可待在家中避难,为什么非得出门不可呢?就算出去又能救得了几个人?那些来不及避难的老弱妇孺,活下来的贡献会比一个壮年男子多吗?
伊芙茹并不了解面对迎面而来的哀戚该如何反应,以往每天回家陪她玩的伊伟凡便成了一纸黑白照片。至于裴梦夏只会每日哭泣,吃不下也睡不着。伊芙茹必须自己找东西吃,因为裴梦夏时常忘记她的存在,以为所有人都该陪着她一起哀悼,世界应该就此停止转动。
裴梦夏在婚后便没有继续工作,伊伟凡的抚恤金很快地便不足以支持母女二人的生活费。直到伊芙茹把入学通知交给裴梦夏,她才惊觉自己应该要振作起来,这个家里并不是只剩她一个人。
裴梦夏在工厂找了工作,领着微薄的薪资勉强过活。尽管她有意脱离悲痛,有时仍管不住情绪,无预警崩溃大哭起来,或者失控大骂老天不公平,让她如此悲惨地生活着。
有过几次被开除的经验,裴梦夏深知自己再这样下去连自己都养不活,几次碰壁之后她终于找到一家纺织工厂愿意雇用她,她便下定决心不要再重蹈覆辙,绝对不能再被开除了。
然而自此之后,她再也想不起来什么是开心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