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Piano Sonata No 3 in F sharp minor, Op 23: Andante

「碎裂的玻璃杯主人,她的心是不是也是碎裂的呢?」

彼得绿并没有被夏朵推倒酒瓶和玻璃杯的动作吓到,身为一位咨商师,早就对案主可能产生的情绪性行为有所准备。

「妳不喜欢男人碰过的东西,是吗?」

夏朵沉默着,好像那张嘴巴不具备说话这项功能。

彼得绿静静的观察夏朵,说:「你介意我看看妳的房间吗?」

夏朵狠狠瞪了彼得绿一眼,彼得绿说:「我开玩笑的,我不会动,就站在这里,可以吗?」

夏朵没有回应,对彼得绿来说,没有回应已经是夏朵对于可接受事物的最大让步。

「昨天妳在饭厅看到我的时候还好好的,所以只有这个房间,陌生的男人进来都必须戴上面具,是吗?」彼得绿想要测试一下夏朵的反应,继续说:「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压力,也都有讨厌的事物。妳讨厌的东西挺不同的,但也无可厚非,男人本来就不可爱。但是,至少妳的哥哥很可爱,不是吗?妳应该不会认为夏唯长大之后会变成一个可憎的男人吧?」

一滴血,无预警的滴在地毯上。

彼得绿冲上前一看,夏朵咬破了自己的下唇,她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彼得绿可不希望再见到夏朵自残的行为,而他现在已经很肯定夏朵对于男性的恐惧应该真实无误。

咨商是一条漫长的路,不能躁进。彼得绿对夏朵说:「很抱歉,请不要伤害妳自己,我现在就离开。」彼得绿收拾地上杯子和碎片,拿走夏朵绝对不会再碰的那瓶玛歌堡。

彼得绿脚步虽然朝门边退,但他还是尽可能的聚焦在夏朵身上,但夏朵又恢复成一尊雕像的型态,矗立在宛如雕刻家所指定的洛可可基座。

「或许应该把情况跟雷管家报告。」这个念头在彼得绿脑海中曾经闪过,但后来他决定等到有更多进展之后再说,「现在这个情况,想必之前的心理医生和咨商师都应该遇过,去找雷管家商量,也只是多增加他的忧虑。我得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个情况,无论如何……」

彼得绿没有让自己有太多时间休息,怀抱对自己的失望,这个感觉对于眼前的工作丝毫没有帮助。他回到自己房间,拿出DSM手册,以及笔记本,将第一次接触的情况忠实的纪录下来,并且在旁边用红笔注记对于病况未来走向的猜想,以及所要执行的可能方针。

写到一个段落,望着从夏朵房间带回来的玛歌堡,不禁吞了口口水。从小到大,他印象中从来没喝过法国波尔多五大酒庄出产的红酒。虽然在他签下合约后,自己拥有自由进出地下酒窖的钥匙。可彼得绿原本并不打算开任何一瓶酒,对于酒的滋味,那是存在于白垩纪,早以不复记忆的存在。

然而,平常虽然窝在研究室,在外头的时候也不是没看过酒瓶子,但这张酒标,对于彼得绿却有无比的吸引力。他感觉自己好像一只飞蛾,明明知道眼前发光发热的可能是会灼伤自己的烈火,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手掌握在瓶身上,略为冰凉的温度,此刻却显得灼热。

彼得绿开始在房间四处游走,寻找开瓶器的踪影。

「哔哔!」通讯器发出如电话铃响般的声音,稍稍浇熄彼得绿对于打开这瓶玛歌堡的欲望。

通讯器的萤幕上,管家太太从饭厅的位置说:「绿先生,午餐准备好了,请您下来用餐。」

彼得绿按下通话键,说:「好的,我这就下去。」

「呼……我刚刚是怎么了。」彼得绿恢复理智,对于自己竟然会因一瓶酒乱了方寸,感到不可思议之余,内心也浮现一股对未知的自己没来由的恐惧感。

彼得绿将玛歌堡收在衣柜深处,自己没事不会轻易看到的位置。

饭厅内,只见夏唯身作Burberry风格的英式休闲打扮,和他一样也是刚步入饭厅的样子。

夏唯见到彼得绿,很有礼貌的向他打招呼:「您好。」

「您好。」彼得绿的心情还没恢复,没多想也跟着同夏唯打招呼的话语说。

「呵呵!我是晚辈,您不需要用敬语。」夏唯像是还没变声,特别是笑起来的声音,几乎没有男孩子气。

「也是。」

「那你也别叫用敬语叫我吧!我不习惯。」彼得绿接着说。

「我看雷叔叔对您都用敬语啊?」

「那是因为他老人家大概改不过来,习惯了,我有跟他说,但没有用。」

「雷叔叔是个好人,虽然我很小就到美国念书,可是不管相隔多久,见到雷叔叔都会很有亲切感。」

「这种感觉就跟见到老朋友一样,不管大家相隔多久,真正的老朋友总是能够马上找到话题,并且不会有太久没见的疏离感。五年也好,十年也罢,只要见面,仿佛过往种种不过只是昨天的事。」

「我同意。」

彼得绿拉开一张椅子,对夏唯说:「坐吧!」

这一餐只有彼得绿和夏唯同桌,两个人差了快十五岁,没想到聊起来倒也不尴尬。彼得绿感觉夏唯是个内在比外在早熟的人,散发出长年一个人在国外留学所不得不激发自己学习独立的成熟感。

这种成熟感并不坚实,毕竟无论怎么说,夏唯还是一位没有经过社会历练,未脱稚气的小男孩。

夏唯吃饭的习惯也是偏西式,大中午的桌边就得有一瓶红酒,搭配这一餐的烤羊排。

「绿先生,你不喝酒吗?」

「我很久没喝了。」

「为什么不喝?」

「为什么……也没特别为什么,就觉得酒不大好。奇怪……详细原因我有点忘了,不过没关系,不喝酒也不会怎么样。」彼得绿说得有点心虚,因为就在半小时前,他才差点抵挡不住一瓶红酒的诱惑。

「真可惜,我爸爸可是收藏了一整个地下室的葡萄酒,非常壮观。」

「我听说了,而且我还有酒窖的钥匙呢!」

「是吗?雷叔叔给你的吗?」

「可以这么说,这是对于在这里担任治疗令妹工作的人所给予的奖赏,可以自由进出酒窖,自由打开任何一瓶想喝的酒。」

「我妹妹,小朵她能够变好吗?能够变得像正常人一样外出,见到男生不会害怕?」每每谈到夏朵,夏唯脸上就会笼罩一层薄薄的忧郁,但当他问起妹妹的情况,又忍不住拉高嗓门,一副急于想要知道答案的模样。

「我会尽力,但我得说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心理治疗不像动外科手术,时间对于心理咨商的意义不大,这是一份有计划表,但没有时间表的工作。」

「听起来对于医生和病人来说,都是一份很需要耐心的历程。」

「是啊!很多人以为进行心理治疗只是动动嘴巴,其实要付出的心力非常多。」

「你是一位好咨商师吗?」

「好?看你怎么定义吧!」

「譬如曾经医治好很多人,或是很多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的人。看你的样子,不算年纪很大的医生,为什么你会被我父亲邀请呢?」

「这可能要问我的指导教授会比较快。」

「你的指导教授是谁?」

「你听过汪敏谦教授吗?他是心理学权威,也是心理咨商界的著名学者,听雷管家说还是令尊的好朋友。」

「听过,我记得小时候跟他有几面之缘。我懂了,所以爸爸找汪伯伯,汪伯伯就找你。」

「你真是一位聪明的孩子,确实是这样没错。」

「既然汪伯伯对你有信心,我想爸爸应该也对你很有信心。」

彼得绿想:「其实令尊根本不知道汪教授会找谁来,信心……唉!我真不敢说。」可是在案主和家属面前,彼得绿得让他们保持信心,因为有信心才能用坚定的态度面对治疗过程中的种种挑战,只好说:「总之我会尽全力发挥专业,做好我的份内工作。」

「呵呵,绿先生怎么突然客套起来了。」

彼得绿心里一惊,暗暗想道:「我的老毛病还是没改,幸好他不是白玛,不然当场我缺乏信心的真相肯定被戳破。」

彼得绿甩甩头,又想:「我不可以这么软弱,今天只是开始治疗的第一天,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结果会怎么样还很难说!」

难得有机会和夏唯面对面说话,彼得绿抓住机会,问道:「可以多说说你妹妹的事吗?」

夏唯将手上那杯残存的红酒吞入口中,然后说:「只要是我能回答的,你尽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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