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刚走下公车就能感受到夏天满溢的热诚,没有风吹拂而来,只有热气充满大街小巷。
第一颗汗冒出后,汗水有如雨后春荀般狂泻全身,我走向便利商店的同时,不停拭去额上的热汗,紧握的手帕早已湿透,心里则不断挣扎是否要打开肩包里的小伞遮阳。
瞬间,豆大的雨珠无预警地砸在鼻尖,碎裂成清凉和水气。
我昂起头,想看清楚是雨还是冷气水滴时,数不清的雨珠覆盖整个天空,从天而降,哗啦一声全打了下来!
我不急不徐,打开伞后快步向前,心里只想早点躲进上班的便利商店里。
我想起天气预报在昨日晚间新闻自信满满的说了,台湾远方形成一个强烈台风,因路径无法判定,极有可能朝台湾东部袭来。
即使擦肩而过,也会带来数日雨势。
我并不讨厌下雨,也没特别喜爱晴天。
朋友们总以为我叫天晴,就应该热爱晴空万里的天气。
我不懂这是什么逻辑,但也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而去争辩什么。
万物有它自然循环的规律和法则,身为大自然一份子的我们,就要去适应大自然。
阴天打雷、晴天烈日、狂风暴雨、寒霜冰雪,用心去感受,就能理解大自然变化的原由和乐趣所在。
就像我们不应该违抗生与死。
生命从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死亡的结局。
但世人对死亡存有太多、太多的误解了。
人们总是将死亡和可怕划上等号,把死亡归类在惩罚、罪恶、黑暗和悲苦。
因为死亡被描绘的极度恐怖,所以人们逃避死亡、唾弃死亡、甚至妄想背弃死亡。
妄想肉体永生之道。
这是多么大的错误,我知道,可惜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并不了解。
唯极少数人渗透了死亡的真谛,和我一样爱上死亡。
更甚者,他们创造死亡。
我想起了国、高中时,每次待在图书馆,同学们不是在冷气的呵护下打着瞌睡,就是翻阅潮流杂志、时下流行的小说,谈论着明星八卦和情窦初开的话题。
而我则躲在晦暗、尘埃聚集的冷门书区,避开同学们的目光,独自一人饱览残酷的书籍。
举凡各国著名的杀人者,其令人发指的罪行,都有小说和图文书的出版,还有真实存活在历史洪流里的国内、外酷刑,知名的犯罪悬案等等。
每一张照片里,不论杀人者或尸体、残肢,都带有浓厚至极的死亡意味。
各式各样的死衍生出奥妙感受,强烈吸引着我,令我目不转睛。
文字所描述的杀人情节,被害者的恐惧、害怕、伤痛,每一幕都在我天马行空的脑海中激烈上演。
有时候,我盯着残破不堪的尸体图片,用手指不经意地滑过嘴边,我竟然发自内心的笑着,而书里不断重复勾勒出的可怕氛围,就像一道丰盛料理摆在眼前,等待我用双眼饱餐一顿。
如此异于常人的嗜好,在完美的伪装下,直到现在大学四年级仍然没有任何人发觉。
就连好友玛丽也不知道。
虽然好友之间不应该隐藏秘密,我仍不打算告诉她,毕竟玛丽是个热衷爱情的傻瓜,除了男友外其他的事根本就不重要。
她还曾在上课时,挽着我的手说:「小晴妳呀,是我生命中最最最重要的人里面,排第二名喔!」
「真的吗?」我瞇起双眼,装饰出一脸兴奋的聆听脸庞,「我好开心喔玛丽,那,第一名是谁呢?」
「嘿嘿,」玛丽俏皮地吐出舌头,脸颊因害羞而泛红,「当然是我现任男友啊!」
我打从心底替玛丽感到欣慰,能将心里重视之物分享给大家知道,想必玛丽是幸福的。
看着玛丽不停诉说着其俩人世界的大小事情,或许,她已经追逐到属于她个人的梦想了吧。
成为一对开心的恋人,然后步入礼堂,透过结婚组成幸福的家庭。
那我从小到大不断编织的梦想呢?
我厌倦了在寒冰孤寂的湖上漫无目的走着。
更厌倦了在死寂之海上随波逐流,毫无意义的活着。
我想要一口气缩短空虚的生命路程,伸出手触摸到死亡的核心。
为了实践它,我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我要让向往已久的死亡成真。
用自已的生命去拥抱真正的死亡。
但绝不是自杀。
自我残害的行为意即藐视神圣的死亡,和逃避人生终点的做法一样愚蠢。
遗憾的是,完成死亡的仪式必须要有另一个人的帮助才行。
这个人得不受道德约束,在杀人的同时不会感到害怕或迟疑,更不会有罪恶感残留心中,否则将玷污美丽的死亡,让仪式变得不够完美。
他必须以屠杀“我”为乐,并且了解他的使命与我的梦想是如此的契合、如此的密不可分。
完成仪式不难,难在于找到对的人。
我就像漂流在无边无际的海洋,想从海底捞出一根针,我把唯一的希望,放在玛丽为我祈求而来的签卦。
只为等待对的人出现。
雨,哭泣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夕阳隐没,黑夜来临,雨声依旧。
便利商店的工作非常简单,应付来来往往的顾客不需耗费太多精神,虽然有许多男性客人借机找我攀谈,我都以一贯的笑容回复。
无声的拒绝他们。
不少熟客每天都会进来买烟、买饮料,甚至也有害羞的男生躲在一旁翻杂志,余光拼了命的往我这边瞟。
我对他们不感兴趣。
有时候想想我也真笨,怎么会去相信庙里的签呢?
香火鼎盛的庙宇说穿了,不过就是一群内心彷徨无助的人们,假藉神佛之名,寻找精神寄托的地方罢了。
他们倡导的死亡,是一道黄泉之路,迎接生者迈向死者的大门。
我既没有宗教信仰,也不是疯狂的偏执份子。
我只是,等一个人来杀我而已。
叮咚声响起,我配合著自动门开启说出“欢迎光临”,而雨水趁着大开的入口飘进店内,哗啦作响的雨声一再提醒我室外的雨势有多强大。
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几滴雨打在我的手背,就连鼻子也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我无视眼前等着结帐的客人,把视线移向门口,一个背着背包、全身湿淋淋的家伙走进店内,他无视大家好奇的眼光,径自走向窗外的椅子坐下。
白色的衬衫和牛仔裤完全湿透,苍白的皮肤和不长也不短的头发不停流下水滴,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椅子上望向窗外。
我还来不及去辨别熟悉的味道为何,只想赶紧加快脚步解决大排长龙、等着结帐的客人们。
心里虽然焦急,但目光却无法从湿透的男生身上移开。
他把背包抱在胸前,然后拉开背包的拉链露出一个刚好可以伸进右手的洞。
然后再把右手塞进背包里,一放就是二十分钟过去。
我的好奇心整个被引发出来。
背包里头到底放了什么奇怪的玩意儿呢?
是一颗头颅?
或一把枪?
还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呢?
我没办法停止胡思乱想的念头,我发现自己深深的被对方散发出的气息吸引,那股无法捉摸的神秘感用力的揪住我的心脏,我趁结帐告一段落,准备拿着零食伪装补货的动作接近他。
我观察到对方的侧脸,年纪和我相仿,外表是个斯文模样的男生,他凝视窗外雨夜的视线,就像身处层层云雾的山峰上,遥望山的另一头,让人感到特别沈重。
而且嘴巴细微的动作,就像在跟窗外的雨对话一样,诉说什么。
甫离开柜台,便看见全身湿透的男生站起身,快速走向冷饮区拿起一罐可乐,我马上站回收银机身边,等待对方前来结帐。
心里头想的却是怎么制造下一次见面的机会呢?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我为什么会想再见到他?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给了我比亲朋好友还熟悉的错觉?
问题还没出现答案,可口可乐已出现在眼前,我露出笑容掩饰不安,运用温柔嗓音说道:「先生,25元,谢谢。」
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以前听同学闲聊过的偶像剧里,都有靠借伞搭起友谊桥梁的桥段。
正好夜晚的大雨是最适合的场景,我见对方没有任何回应,我赶紧抢先开口。
「你没有带伞吧?」
「啊?」全身湿透的家伙眼睛睁得颇大,发出疑问句。
「看你身上湿淋淋的,」我把脸转向窗外的方向再转回来,强调雨势的猛烈,「外面的雨很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的伞借你。」
对方的五官就像低温凝结的冰霜,苍白且面无表情。
「不,不用了!」
不知是否我的建议太过鲁莽,对方丢下仓促答案后掏出零钱摆在桌上,然后抓起可乐跑出了店门。
看着对方消失在下雨的夜里,我暗自叹了口气。
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吓跑男性呢。
但我并非因为这件事而感到婉惜。
而是我终于想起了对方散发出的熟悉味道来自何处。
那是同类的气味。
彷徊在生,却向往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