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姊看完第八回，问了一句话，她问我是不是想借着这本书教训什么？
有点疑惑，不明白她所谓的「教训」是什么意思。我有吗？或者，我没有吗？不过就是一本情色小说而已，能有什么教训呢？娇姊眉头揪起。
「伐狄米，你写的东西除了压迫性，也愈来愈深刻了哦。」
「深刻？」
「是啊，深刻。」放下草稿，她那如柳絮般的身段轻盈转身，坐在沙发上：「这种感受我最清楚，因为从接你第一本书到现在，一路看着你的变化，深不深刻我一眼便知。」
「呵呵，这么严重吗？」我笑着。干笑。
「无关严重与否，只是感觉得出来你的风格在变、似乎想探究一些事情。其实我们写色情小说也需要变化，我们也是创作者，不过是题材上选择了社会禁忌的一面，要怎么确立自我风格，就跟其他一般写作者同样，都需要经过摸索、探讨。伐狄米，你写的虽然还是很咸湿，可是，你没发觉有所不同了吗？」
哪里不同？我以为只有对话变得更少了而已。
娇姊旗袍上身，那是她习惯的衣着，虽已步入中年却丝毫不减韵味，身材保持得很好，丰满上围与艳抹浓妆勾引出锐利眼神；其实她最具魅力的应该是嘴唇，那两片如厚雪般的鲜艳嘴唇，我敢说，她能在牛郎店里引起话题，绝不是只靠这副好身材而已，更吸引人的应该是唇上透露的决然与唇内的好口才。牛郎们多半是年轻小伙子，有几个逃得出娇姊掌心？
她换脚交叠，起脚瞬间，隐藏在昏黄灯光下的三角地带暧暧含光。我不是特意瞄到的，硬是咽下口水。
「你看这两年来，你从一开始写的【洞穴】到最具突破性的【金字塔】，风格一向都是以画面取胜，也就因为你写的有画面，读者多说你的小说最刺激、好像在看电影一样。及川晃虽然是我们出版社的王牌，但他自从不写古装后便愈来愈不行了，我看好你早晚接替他的位置，成为我们的新王牌。」
「娇姊过奖啦……」及川若听到她这么说，内心不知作何感想？
「不过，你的风格也就在【金字塔】之后开始沦陷了。」她说话语调沉稳，现在我面前的女人不是可以聊些天南地北的娇姊，而是身为出版社社长的女强人：「我很喜欢你那部作品，也奇怪你怎么写得出那样的东西，让人充满想像空间又不脱离色情小说的感官刺激。」
她说我写的是色情小说？
「也许有画面是好的，但你也有缺点──剧情。若说及川晃是走下坡，你给我的感觉却像是迈向堕落。你上一部作品我就看出来了，也许是受到读者回函影响、也许是你自己的心境问题，你愈来愈着重在『画面』上，真正重要的剧情反成了弱势，如此对小说本身而言，不是好事。」
「娇姊，妳说的及川也跟我提过，你们都提到同样的问题，画面与剧情。」
「没错！你的症结点在于剧情薄弱，及川晃的问题则在创意。我喜欢他写古装时的创意，他总能想到许多我所想不到的桥段，既刺激又充满喜感，跟他现在的风格不同；同样的，我喜欢你之前表现的那种特质，剧情格局虽不算大，却细腻非常且不失激情滋味。若能将你们两个的优点集合起来，那就太完美了，哈哈！」娇姊损了一下，笑得大方自然。
「哈，可惜没有人是完美的啊……」
「不过，好在看色情小说的人多半不会要求那么多，所以你们的表现我很满意。你也知道，会看、想看的人就是需要将内心欲望借由他人文字发泄出来的闷骚鬼，只要你们写得会让人看得血脉贲张，那就够了，我们只是要满足色狼，不是要满足文学大师。」
我点头，给她的杯子再注入一泉清茶。
娇姊大概三两个月会到我的住处拿稿子，今天是约定交稿的日子，我却还未完成足够稿件。出版社出版的小说内容不全然是文字，娇姊认为图画也很重要，除了写小说的人，她也找了几个特定合作的插画家，画的当然是咸湿的春宫图，端看小说内容搭配插图，所以，一本官能小说也许只消四万字就可出版，其他不足的通通以插画取代空白。这种合作模式意外获得市场好评，也因此，娇姊为出版社背负了许多社会价值观的批评与挑战。
她不认为那些露骨的插图有何不妥，就如不认为我写的情色场面有什么不对一样，她觉得那只是人性另一层面的表现，更直言，提出批评的所谓卫道人士关起房门干的好事说不定比小说插画还直接下流，凭什么骂人？里外都是人性，有什么好骂的？
有如此力挺我们这些弱势作家的社长，许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因此，出版社作家群们对娇姊也力拱到底，包括我和及川。
「那你的意思是今天没办法给我稿子啰？」娇姊喝茶模样仿佛美神降临，举止之优雅完全不能联想她常去牛郎店寻欢。可是，即便她喜欢上牛郎店，谁说不能光去那边喝酒谈心而已呢？
「嗯，今天可能没办法哦，娇姊，不好意思。」
娇姊手指抚在发上，嘴唇微张，妩媚的成熟模样是小女生们模仿不来的，她的气质着实让我不敢接近，乃至于无法妄动：
「嗯……没关系，那么，我再给你半个月好了，到时候我再来拿稿子，你看半个月的时间够吗？」
「可以。」娇姊要求我写到十二回，我想应该没问题。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娇姊起身，顺了顺皱起的旗袍，丰满胸部在略为紧身的旗袍衬托下魅力四射，晃在嘴角的细微笑容如月勾弯弯。不禁乱想，这样的成熟女人在床上会是怎样的虎狼？又或者，虎狼根本还难望其项背呢？
「娇姊！」跨出房门前，我喊住了她。
「怎么？」
「我想问妳，妳觉得我写的是『色情小说』吗？」
「是啊。」她看出我心底的疑惑，反问：「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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