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燕城,梁园路137号。
这里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跟走的时候没什幺分别。一栋白色外观的复式小别墅,一条笔直的小径延伸着通往大门,小径两旁是绿油油的草地,一株不甚高大的桂花树点缀在草地上,散发着清新的气味。靠近围墙处有一个圆顶的凉棚,凉棚前曾是一片小花园,如今丝毫不见花的踪影,只能看见一块平整的土地。
陈宜桢走过小径,掏出钥匙打开房子的大门。一股久不住人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空气中漂浮的尽是被惊扰的灰尘,她用手挥了挥,走进这栋从小陪伴她长大的房子。
这次回来,一是承母亲的嘱托清点旧物,并寄回到母亲家去。她们已有五年不住在这里,当年搬离的时候总想着会再回来,很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收缀。
二是将这栋房子交给它新的主人。
收拾妥当之后,宜桢联系了物流公司,很快就有人来取。值得带走的物件不多,都是她与父母的日常用品之类,其中有她过世的父亲留下的一些遗物,他常用的茶壶、笔砚之类......
她走出门,忍不住再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微微叹了口气,将房子大门锁上。围墙外还张贴着“房屋出售”的字样,她撕下来放进包里。正要往外走时,手机突然响了。
“喂,您好......是......”
对方是房子的买主,一位客气的中年男性。他来电称自己临时有工作,今天没办法来这里和她见面。事实上,房子的手续已经办理妥当,她要交给他的只是钥匙而已。
其实完全可以交给物业代理,只是母亲不放心,让她事事亲力亲为。
和他约好明天碰面的时间和地点,陈宜桢挂掉电话收进包里。走了一小段路,一幢风格与她家类似的小洋房映入眼帘,她微微顿了顿,想起早些时候向附近邻居打听这幢房子的情况。
邻居是近两年才搬进来的,并不认识她。
“哦,136号啊,还是住着那对老夫妻,好像有个儿子,只不过不和老人一起住,只是偶尔回来能让我们瞧见......”
陈宜桢听完,沉默了几秒,又问道:“那对老夫妻现在在家吗?”
“你来拜访他们?那可真不凑巧,听说他们这段时间正在外面旅游呢......哎,也是老先生去年生了一场大病,住了好久的院,好了之后说不想老是待在家里,觉得闷......”
宜桢听说老人曾生过病,不由得担心起来。
她和舒家父母当了十几年的邻居,他们跟她的亲人没什幺两样。这次回来本也是想探望他们,但时机不凑巧,只得作罢。她又问:“那老先生是生的什幺病,很严重吗?”
邻居把自己知道的都吐露出来了,说得很详细,听到最后,宜桢舒了一口气,向这位邻居道了谢,邻居摆摆手说不客气,又问她:“你以前也住这儿?”
她点点头说是。
宜桢两岁时,一家三口搬到梁园路来,距今已过21年。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见证了她从孩提成长为成人的悠悠岁月。
记忆的深处,不仅有开朗乐观的舒叔舒姨,还有一个温柔体贴、待她像亲妹妹一样的舒家哥哥。
她记得他对她温柔熨帖的笑,记得他牵着她的手去上学,记得他抱着小小的她说:“桢桢好可爱。”
而她总是眼睛亮亮的,小小的胖手臂抱住他的他的胳膊,小脸靠近他,软软糯糯地喊他:“舒礼哥哥~”
舒礼摸摸她的脑袋,眼睛笑得像一弯月牙。
......
长大后,她的个性沉稳了许多,再也不是小时候那副撒娇模样。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她的个性莫名越来越向父亲贴近。她的父亲从事文学翻译工作,跟文字打交道,整日整日地关在书房里揣摩字句,宜桢知道父亲有一个自己的精神世界,而他总是沉浸在那个世界里。
她的父亲谈不上沉默寡言,她与寡言更是大相径庭,但是他们都有自己的世界,又恰恰喜欢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过她的世界与父亲相比要庸俗得多。在少女时代,她的世界里充满了飘浮的粉色泡泡,这粉色就是她的情绪映照在舒礼身上的颜色。
不知从何时起,她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舒礼。
不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而是女生对男生的那种喜欢。
舒礼比她大五岁,当她还一只脚堪堪迈入少女时期时,他已经快要从少年时代脱离而出,成长为一个成年男性了。所以尽管舒礼有所察觉,但他依然只当她是个小孩子,对她亲切的同时也在疏离。而她想,她对他的喜欢是少女对少年的爱,是特定时期的爱情。现在想到舒礼,她的脑海里只会冒出两个字:哥哥。
成人之后,每每回忆起年少的事,她都忍不住有一丝懊恼。后来她自我安慰道:那只是因为情窦初开的年纪想要喜欢某个人,那只是她臆想的爱情,其实质还是亲情、友情,只是被包裹成了爱情的外衣。
于是宜桢再也不纠结和内耗了。
第二天,宜桢和房屋买主在一家咖啡厅见了面。买主姓叶,浣珍将房子的钥匙交给叶先生,又交代了一些母亲特意让她转达的话,除了感谢之外,还恳请叶先生好好照料那房子。
叶先生面目慈善,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他自己也在外市卖过居住多年的房子,自然很懂得房主的那一份眷恋之情,于是也满口答应下来。
宜桢含着浅浅的笑对他说:“有劳了。”
结账离开的时候,叶先生却道:“我记得物业曾说房子哪一处有些漏水,不如陈小姐和我这就去看看,也趁入住之前赶紧补修了。”
漏水?她记得自己回去时物业未曾提过,自己对那些犄角旮旯也没多加注意。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起母亲的嘱咐,宜桢还是和叶先生走了这一趟。
这天天气很不错,蓝天白云,正有春天的和煦明媚,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照得人身上都舒服几分。
宜桢在院子里等。房子确实是有一处漏水,物业说以为她知道便没告诉她,但也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很快就请师傅来修了,没过一会儿叶先生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看来他是真的很忙。临走时,叶先生委托宜桢等修理的师傅完事之后再离开。
宜桢站在院子里晒太阳,她脑中想到儿时的自己,在小院的每一处嬉闹,笑着、躺着,仰面感受温暖的阳光。
不知不觉徜徉了很久,骤然听见汽车驶过的声音,随即是汽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响,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正在这时,里头维修的师傅挎着装满工具的大包走出来说好了。
“辛苦您了。”
宜桢送师傅出门后,自己返回屋内看了看,旋即走出房子,关上了大门。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如接下来出去逛逛?在燕城待不了多久她又得走了。正朝外走了两步,一擡眼,却不设防见到了久违的熟悉的人。
舒礼。
原来刚才的汽车是他的。他似乎刚打完一通电话,正懒懒倚靠在车边。几年不见,他似乎更加成熟了,面庞褪去青涩,气度上也变得更加从容不迫。宜桢觉得他像一坛酿造的酒,越是经过时间的锤炼越香醇,越加吸引人。
擡眼的一刹那,正好舒礼的目光也撞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都带着点错愕和疑惑,宜桢率先反应过来,移开了眸子。
舒礼直起身:“桢桢?”
宜桢扯出一抹笑容,点点头:“是我,舒礼哥。”
舒礼看着眼前人,五年不见,她似乎长高了一点,也变得更漂亮了,皮肤白皙,身姿纤细窈窕,唇色鲜妍,眉目间一抹淡淡的书卷气,然而年轻的朝气更胜一筹,流露出光彩照人、鲜嫩欲滴的美。
他意识到,她不再是一个小女孩儿,而是真正地长大了。
“进来坐坐?”舒礼打开院门,看着她笑问道。他的笑容淡淡的,可是眼神那幺浓烈,让人无法拒绝。
更何况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和动机。
他仿佛并没有与她多年不见,没有问她这几年过得怎幺样。就好像他们俩从未分离过,还是从前那样亲昵。他继续说道:“爸妈他们都不在,我回来有点事,处理一下就好。之后你要去哪儿,或许我可以送你?”
她浅浅地笑,说:“我去机场也可以吗?”
舒礼听到这话看了她一眼。他似乎带着点笑意地说:“刚来就走?不等你舒叔舒姨回来叙叙旧?”
宜桢当然只是开玩笑,她刚出一个院子,又进另一个院子,舒礼在前面走着,和她错开两三步。他两手插兜,眼神淡淡的,似乎有些疲倦,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进了门,他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女士拖鞋放在她面前。他俩换了鞋一齐走进屋子,舒礼指着沙发对她说:“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