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准出宫去光塔寺参拜的维族诸女就这么消失了。
皇帝似乎也没有派兵追查下去的兴致,只说罢了,朕还有容妃。
谁也不知道皇帝是在不经意透出对容妃的爱宠抑或只是当她可拿捏的人质,或许皇帝自己也不知道。
隔天,李四向夏慕传达皇帝口喻,暂时免去例行的听讯和家法,改由手抄书——这是皇帝体谅她葵水来临。
按大周规矩,此时她应该要跪下来叩谢圣恩,李四却以「贵人仔细地上冷」为由将她扶回石板上,好似她还是人前那位尊贵的娘娘。
夏慕谦辞,「待罪之身何称贵人呢?少监说笑了。」
李四在崇徽殿待久了,自然知道轻重。他笑道:「陛下还没下旨废了您的位份,您就还是皇上心尖的人,皇上生您一会儿气,过几天气消了不就放您出来了么?」又补充,「这几日陛下没传召嫔御,就前日去了贵妃娘娘处,傍晚不到就离了,可见陛下心中还是只有您一个。」
前日正是他独自「探望」她的日子。夏慕一阵苦笑,只听得李四悄声道:「典侍姑姑十分担心您的身体,请贵人一定要保重。现下委屈您,出来了再好好给您补一补。」
夏慕涩然一笑,见他有些踌躇,「说罢,陛下是不是还交代你什么?」
大概是想起某些连李四这样的宫中老人都觉得难以启齿之事,李四道,「皇帝的意思是,待贵人身体干净了他会亲自讯问贵人,请贵人做好准备。」
李四离开了。
皇帝要亲自讯问她,说白了就是找到理由往她身上刑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从不放过苦待她的机会,何况这回显然是她触犯宫规在先,私纵宫人是对他权力的直白挑战。
问题只在他是否会顾念旧情而见好就收,而她的身体是否又撑得住。时值秋季,距离她一年一回的旧疾复发还有两个多月。
夏慕闭上眼睛,清处感受到石墙上粗糙的纹路。
她的后腰有处旧伤,是刚入宫那会儿被人恶意动刑后留下的伤疤,目的是使她怀不上龙种。
那时候夏慕像一个箭靶,只要随皇帝离开崇徽殿,就会有无数恶意的目光刺向她,盘算要怎么生吞活剥这无品秩的宫人。身为一个异族人,她在广大的汉人宫中没有任何依靠,围绕她的最多是仇恨、鄙视,还有无尽的讥笑,甚至连皇帝也都知道。
皇帝喜欢带她去紫宸殿,让她在身边伺候笔墨、伺候用膳,偶尔还伺候些别的;让她趴在几案上或跪在议事大殿的石阶上难堪地被占有,还要想办法不发出声音,最后由侍卫或太监赏她一顿例行的责罚。
因为不曾记在起居注上,太医院也就没有为她配置避子汤,在她一个月未来葵水以后,崇徽殿的宫人便都知晓了。
在夏慕奉旨单独前往前朝伺候的时候——这并不寻常——有人拦住她,不由分说抓往暴室。夏慕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体力抵抗。有太医在暴室里等候。太医把过她的脉,接着便被灌下冰凉的药液——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
掌事太监骂她不检点,抄起皮鞭抽她,她一侧身,让那皮鞭上的倒刺咬住她的肩,那人手腕一拉,顺势扯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几个人发力将她按在地上,至此她还以为这是皇帝授的意,直到一人抡起木棍,不由分说殴打她的后腰。更有人扒开她的双腿,将粗大的铁制器具一下下捅入她的身体里。后来的事她不记得了,当皇帝口谕到的时候她早已昏迷不醒,身边散落可布的染血刑具。
也许是她身体素质较汉人女子优秀,受到堪称是致命的虐打竟然活了下来。崇徽殿西边的耳房被收拾出来让她歇息养伤,皇帝探望她的时候目光多了点愧疚,李四抓紧时机用她的新头衔恭贺她——但这些都不是她要的。
她用虚弱的嗓音请求皇帝释放她的族人,包含冷宫的芭丝玛,她们更知道怎么服侍她。
皇帝很快允了。等她再次醒转时天色已暗,身边满是惊慌失措泣不成声的维族少女。出乎她们意料之外,夏慕向几个女孩简短命令几句,摇摇晃晃起身走出她在皇宫获得的第一个栖身地。
二更天,含凉殿。
皇后被外头的吵嚷搅的头疼,她放下书卷,只见一名侍女匆匆忙忙跪下,惶然道:「娘娘,那位……求见!」
皇后正要呵斥这话怎生说得不清不楚,只见那名此时绝对不应该出现这里的访客,未携带任何侍女,一路穿过内侍群走到皇后三丈前,悠悠盘腿坐下。
「悄声些吧,」夏慕侧过头对那班人说道,「若是被人瞧见在含凉殿,会是谁的麻烦比较大?」
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就那么一瞬,所有人都安静了。
皇后毕竟是皇后,沉吟一会儿便镇定道,她:「深夜出现贵客,倒是出本宫意料之外了。」
夏慕盈盈一拜,「惊扰娘娘歇息非我所愿,此时前来,仅是想向娘娘求一件东西。」
皇后道,「今日之事并非本宫指使。」
「阿依慕虽然愚笨,但也知道,除掉阿依慕对娘娘并无好处,故斗胆打扰娘娘。」
皇后细细打量她,此时夏慕穿着单衣未施脂粉,气色颇为憔悴,盘坐的姿势却甚是坦然。
她突然问:「妳怎么进来的?」
皇帝封妃的口喻方呈上她这,照理说即便这女人此时周围没宫婢环绕严加照看,那样重的伤势也足以让人数天无法下床。
夏慕垂下眼帘,「您是担心被崇徽殿发现么?娘娘勿怪,阿依慕在此间之事并无他人知晓。」
皇后审视这名女子,虽是西域人,却操着一口流利的汉族语和宫庭礼仪。虽有绝色,但又不见爱于皇上。
「妳想要什么?」
权势、地位、保命的承诺……皇后一瞬间想过各种可能,却听她有些歉意地答:「我需要一种药,让女人生不出孩子的药,最好是终身有效。」
「你……」
「您看到了,孩子对我而言只是负担。」阿依慕微笑,「汉人的臣子决不会让维族女人生的儿子成为皇帝,而我若怀孕,只怕会吃更多苦头,恐怕连命都没有。」
她将所有的情绪藏起来,低头伏拜,「阿依慕只是想活下来。」
一刻钟后,皇后目送阿依慕消失在黑夜里。一帖汤药下去,她的身子似乎也不像进来时那般飘逸。
皇后在她端过那碗红花汤时,问她就不怕汤药里头下毒了?
那名女子是这么回答的:「我若活着对皇后娘娘才是好事呢。」
「相信皇后娘娘比阿依慕更明白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