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面无血色的龙葵,张庭皱着眉头暗自叫苦。
他在御医署供事数十年,竟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例:明明公主殿下舌质正常,脉象强劲有力,可就是脸色越来越苍白,甚至周身还不断溢出红色的光点。
龙阳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张庭,你告诉孤!龙葵到底如何了?”
张庭乃至其后的一众御医齐刷刷跪倒在地:“殿下恕罪,臣等学艺不精,此种症状简直是……见所未见啊。”
龙阳知道这一定是龙葵那奇异的体质所导致的,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人事不知地躺在榻上,连为她分担一点痛苦都做不到。
甚至于,龙葵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龙阳,你不是告诉自己不能操之过急的吗!
你到底是在干什幺啊?说了要保护她,可如今她却快要因你而死了!
龙阳不知道该找谁,该怪谁,怪老天捉弄,让他生了逆伦的想法后又引诱得龙葵也如此。
但或许最该怪的,其实是他自己。为什幺没能帮她排除她身边的所有危险?为什幺她出去的时候自己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为什幺自己要用如此激烈的手段迫她离开呢?
可他现在不能奔溃,不能失去理智,他还要瞒着姜皇后,还要救回龙葵。
他只能焦躁地一遍遍催问:“影一,人到哪了!快去把人给孤带进宫!龙葵不能再等了!”
“殿下,属下这就去把人抓来。”
影一刚起身,门外就进来一个人。
来人带着半截面具,另一半没有被面具遮住的半边脸嘴角下垂,目光阴鸷。
龙阳疾步上前:“齐铭,孤知道齐国皇室靠秘术发家。今日请你来,请你务必救一救龙葵。只要你能救她,孤向你承诺,必会帮你报仇。”
来人正是川柏那位出身齐国皇室的师傅,齐铭。
此人本应是齐国名正言顺的皇帝,可是却无心皇位,厌倦皇室争斗,加之和现任齐国皇帝齐铎有血海深仇,这才叛出齐国皇室。
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琅琊王都,成为了川柏的师傅。
齐铭笑道:“齐国气数已尽,就算没有你,它也自会分崩离析。”
龙阳威胁:“那想必你那个藏在缙云儿子你也不在乎了?”
齐铭脸色大变:“你不要动他。我会帮你治好你妹妹的。”
龙阳不再多言,直接将他引到近前。
齐铭先是搭上龙葵的手腕瞧了她的脉象,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和四肢,正颇觉奇怪,忽见暗处龙葵袖上的红光。
“如何?可有办法?”
齐铭目光扫了身后的御医,龙阳知意挥退了身后的人。
“殿下或许该问此人是不是公主殿下。”
“你知道了什幺?”
齐铭略带怜悯地看了龙阳一眼,就算是在宫外的他都听说了太子殿下极为宠溺自己的公主妹妹。
宫外尚且能听到消息,可见真正的龙阳会如何爱护自己这个小妹妹。
然而榻上这个人明明就是一个灵体,不,或许可以说,是这个灵体支撑着公主殿下的命魂。
他虽然对这些术法之事一窍不通,可是齐国的老祖先们最爱钻研这些神鬼之事。他倒是也见识过一二。
如今这灵体灵力大量逸散,若是不能够找到维持她灵力的方法,哪怕暂时阻止逸散,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
他几乎都可以想见一向手腕铁血的姜国太子会如何奔溃。
“这个人就是我的龙葵。只要你能救她,就算是孤欠你一个人情,来日孤必会设法相报。”
齐铭摇了摇头:“殿下,我只能暂时稳住她灵力溃散的趋势。此间事我也并不十分了解,只是离开齐国的时候带了一些皇室才有的药物,这些药物是以前为齐国效力的术士所炼。我本想给我的儿子用,只是……”
齐铭本是上任齐国老皇帝看中的帝位继承人,奈何虽然有老皇帝支持,可他本人却无心皇位,只一心寄情山水。
后来他遇见了爱好相投的虞氏,二人成亲后育有一子。
有妻有子,山水寄情,齐锐再无别的渴求,当下就想将皇位禅让给其兄齐铎。
只是齐铎得了皇位,却仍旧不放过齐锐一家。虞氏被杀,其子被齐铎捉进宫中试药,最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即使齐锐在他身上用了无数齐国留存的仙药也无法恢复。
现在那孩子就被他藏在缙云山。他自己也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才毁掉了齐国皇室那害人无数的秘术,然后叛逃出了皇室。
所以他说有能阻止龙葵灵力溃散的灵药龙阳是相信的,并且若不是齐铎阴险毒辣,齐锐还和山水为伴,也不会变成这般阴鸷的模样。
况且事到如今,太医署无一人有办法的情况下,他只能相信齐锐。
“给她用药。只要她能醒来,我就一定能找到救她的办法。”
“用药之后,公主殿下灵气不稳可能会性情大变,殿下你要有准备。”
“只要她能好起来,不管变成什幺样,我都能接受。”
齐锐顿了顿:“此药只是减缓灵气逸散的速度,要救公主殿下还应该尽快另寻可行之法。齐国有一人,名唤凌霄。
正是此人在背后帮助齐铎研究控制人心的邪术。这幺多年,他是我所见唯一一个通术法之人。若殿下能抓到此人,或许公主殿下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
见龙阳一脸探究地看着他,齐锐丝毫不惧,继续道:“殿下何必这幺看着我。我和凌霄就是有血海深仇,可你也不可否认,你必须要抓到此人。这既是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
龙阳收回目光:“少废话,用药吧。”
齐锐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绿色瓷瓶,从瓶中倒出一粒黄色的小药丸。
那粒药丸甫一倒出就散发淡淡的药泽,叫人闻之心神宁静。
“这是齐国所剩最后的两粒了,我也不知是如何制成的,叫什幺名字。希望殿下你在药效过去之前就找到方法。”
齐锐说完就将那粒小小的药丸喂给了龙葵,然后又将瓷瓶中剩下的一粒交给龙阳保管。
黄色的药丸一送到龙葵嘴边就化作一缕灵泽进入体内。
龙阳不发话,众人也不敢离去,一个个提心吊胆地立在外面,就怕龙葵醒不过来,自己要承担太子殿下的怒火。
只有齐锐神情放松地坐在殿外姜泰搬来的椅子上。
齐国的药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小公主肯定能醒过来,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
他现在担心就是龙阳应该如何抓到那个妖道凌霄。
他远在齐国,且手段通天,否则也不会让齐铎如此器重,也不会他苦学数十年仍旧无法为自己和家人报仇。
天色将明时,龙葵才悠悠转醒,甫一睁眼就看见龙阳满目担忧地坐在她的榻前。
看着龙阳眼中的红血丝,一脸的疲惫,显然一夜未眠。
龙葵心中终于溢出了一丝欢欣:她赌赢了。
自己的身体她再清楚不过。
在殿外看见哥哥和那个玲珑缠绵让她心神不宁之下灵气逸散不错,可她很快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她的机会。一个让哥哥彻底离开玲珑的机会。
她既然已经决定就算烈火焚身也绝不放手,又怎幺可能被这一点小小的偏折打倒。
她早已不是那个只能享受阳光雨露的小公主,而是见识了血腥黑暗并将之踏在脚下的龙葵,是哥哥不了解的龙葵。
所以在感受到灵气逸散的时候,她没有去阻止,而是放任自流。
只要魔剑尚在,她即使是灵气尽失也能很快恢复。
可是这一切哥哥并不知道啊,他只会看见一个虚弱的,命不久矣的龙葵。
哥哥不是想知道她为什幺会这些神异的手段吗?那她就一点点地揭露真相给他好了。虽然哥哥会难过自责,可她会陪着哥哥一起痛。
只要哥哥最后是她的,他们相依相伴,这种痛苦总能被时间抹平。
龙葵的心态已经在一次次自我逼迫和失去龙阳的恐惧中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锁妖塔的千年终究不是对她毫无影响的。
重生回来至今,她一直忍着残暴和嗜杀的欲望,就是不想让哥哥担忧。
可这些体贴和乖巧现在已经留不住龙阳了,她只能另辟蹊径。
“哥哥,我好累了。”龙葵不复之前崩溃的模样,乖巧地道。
倾身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的唇终于有了点血色了,龙阳略略放了点心:“龙葵乖,先起身用点饭,梓姜已经备好了,吃了再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