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崔晓推门进去的时候梁暄就坐在靠里的沙发上,并拢双膝,很局促捋着裙摆。他的超短百褶裙已压出许多褶子,皱巴巴地翘成一团,即便用手指用力在双腿之间压住,也能轻易瞥见大腿外侧丁字裤的细线。他的唇妆和眼妆花得像浸了水的调色盘,蓝色黑色玫红色脏兮兮地腻在一起去,假发被扯下来一半,乱糟糟地耷拉着。崔晓阴沉着脸把手里吊牌未拆的西服套装丢给他,他就火急火燎地站起来冲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去。

再看向旁边的帽子叔叔时她脸上已经是一副神情,军训时对着教官怯生生的小姑娘似的,垂着眼睛只是点头,等到需要她回答的时候,才从包里摸出一叠诊断证明和取药记录来,双手捧着递上去,声音婉转得像画眉鸟。

这个是我朋友,他确实有点个人的小癖好但真不是出来卖的,至于你刚刚说你们开门的时候进去他想跳窗逃跑,可能是因为他有点神经衰弱,受惊吓容易有应激反应……您看既然没有资金往来,是不是就像我说的,这件事就是他们两个人找刺激,那是不是我先带他回去。

他们获准离开时梁暄已经在洗手间换过衣服,把之前那身情趣制服塞进了垃圾桶。自来水和搏命似地搓洗抹去他此前荒唐的妆容,只留下嘴唇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白皮子。方才在洗手池前的一番苦工颇见成效,此刻他又是一副西装革履的精英模样。崔晓在前面走得飞快,他就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过拐角,崔晓突然转过身去。灯影色布面尖头猫跟鞋擡起来,猛地踢上梁暄的膝盖。梁暄痛得捂着膝盖蹲下身去。

“本来想扇你一巴掌,但你回去不好交代。”崔晓说,声音冷森森的。“最后一次了,下次这种情况再打给我,我会帮你转接给你妈。”

来时开的车就泊在城乡结合部斑驳泥泞的旧柏油路边上,疾步走过去时鞋跟在泥沙里戳出几个深深的洞眼,崔晓拉开车门坐进去启动车子。梁暄捂着膝盖一瘸一歪地拉住了另一边车门的把手。崔晓突然感觉烦躁得很,她挂了前进档,松开手刹脚刹,车子缓慢地往前移动把抓着门把手的梁暄带出踉踉跄跄的好几步。

她本来想把他扔下。可心里突然又生出点酸涩的怜悯,于是又把车停住。梁暄拉开车门把自己塞进狭小的车厢,被仪表盘挤得蜷缩起双腿。

“你怎幺开个这车过来。”他问。

“我说我车子发动机故障找我们部门新员工借的……不然开我自己的车,然后等哪天我妈一时兴起查我行车轨迹,我们一起完蛋吗。”

“你是在工作的时候请假出来的吗。”

崔晓确实是缺席了小组会议跑过来的,衣服鞋子都没来得及换,身上还是茜色单粒扣西装加半裙的制服套装。这边刚下过雨,老化的柏油路面上好多水坑子。她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踩进去。泥浆子被顺着丝袜甩了一腿肚。

她转着方向盘把车开到柏油路上去。

“不然呢,比不上你,闲得大白天还有时间大老远跑出来跟人玩换装play。”

她把每个字都咬出一个讥诮的尾音。

“对不起。”梁暄说。

“真觉得对不起的话下次就别找我了。”

梁暄缩在副驾驶座上一时没了言语。刚好崔晓倒也懒得理会他,她瞥了眼导航里的行车路线就一踩油门。小型轿车逐渐加速往市区驶去。

“可我只有你了。”梁暄喃喃地说。

崔晓皱着眉头,片刻后又戏谑地挑起眉尖。

“什幺叫只有我,你的苦命鸳鸯呢。”

“他出门买烟,之后……就没回来。”

崔晓别过脸无言无奈地看着梁暄。然后乌沉沉的睫毛一压,眼珠子往上一滚,赏了梁暄一个白眼儿。

“他那是发现有人扫黄所以吓跑了。”她说。

“嗯……”梁暄讷讷地点头。

“你被个怂货骗了屁股,搭上你自己,还要浪费我的时间。”崔晓冷硬地给他下了判词。“你这个绣花枕头窝囊废。”

她说完就回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瞪着前方。梁暄吓得大气不敢出好一会,突然计上心来。

“崔㿥是今天回来吗。”他问,脸上的笑容简直说得上谄媚,一边小心翼翼地打探崔晓脸色。

就如他所料一般,崔晓的表情突然缓和起来。

“嗯,是今天,大概晚些时候就到了。”她回答道,眼角泛起一点笑意。

梁暄点点头,突然放松下来。他不用担心崔晓突然发难把他踹下去了,崔㿥这一剂妙药依然百试百灵,能让眼前这株昳丽的毒物枯木逢春。他知道他们还在一条船上,崔晓会继续帮他保守秘密。

崔晓把梁暄送回他独居的公寓,回公司换了自己的车,回住处换了身衣服,又开上车往市区外去。

沼底市东南部山陵的半山腰是一块人尽皆知的宝地,位置在被决定只做保护性开发的海湾内部,一年四季没有风浪只有浅湾海景。途经此地的风夏季送凉秋季送雨,冬季时自有山陵遮挡,冷热不愁。山上有葱翠林地,海边有洁白沙滩。过了半山公路就是繁华市井,市井山林一山之隔,驱车片刻即可出世入世。只是地价因此高得可怕,规划开发这幺些年才筑起几片私宅。

其中明镜台9号的女主人在院子里密密地养着许多植物。夜幕已至,双层户外庭院里只点了几个造型很古朴的仿竹编灯笼,白日里绿浓浓的灌木绿篱,随风摇曳乔木,婀娜多姿的丝萝,在黑暗里都变成许多怪异可怖的鬼影子。

崔晓把车停进地库,沿着花岗石台阶穿过庭院一路进了门厅。双层挑高的天花板与地面间立着四面明镜的落地玻璃,顶上架着透明玻璃天顶,隔离出一个建筑内部的日光浴空间。里面被精心组合蔓绿绒、桉属和蕨类植物围着几个颜色很素淡的室外沙发。此刻在几点疏星之下几分静谧落寞。

左手边室内电梯前站着个人。背对着她,穿着件英式裁剪的深灰色西装,肩膀给轻薄光滑的精纺羊毛布料撑出平直宽阔的线条。从肩膀处顺着弧线优美的脊背向下,是被定制西服服帖的腰省设计勾勒出挺拔的腰。

崔晓像只云雀似地扑腾起来。藕粉色的府绸裙角轻飘飘地飘过夜晚冷清的空气。她几步走上前去,雪藕似的胳膊往那人脖子上一勾,再及其亲昵地搂抱住。

“哥哥。”她轻声呼唤着,将脸颊与崔㿥轻轻偎贴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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