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眉毛一挑,却并未发作,反而像被情人的笑话逗乐的贵妇人一般发出一串标志性的咯咯轻笑,野兽般的雪白尖牙在他咧开的嘴角间一闪而过。他没有再试图碰她,而是起身下床,从容地理好长袍下摆,扣上腰带,然后将右手按在胸前,漫不经心地躬身对她行了一礼。
卧室中无端响起了呼啸的风声。一对由骨架与皮革组成的深红翅膀在他背后倏地展开,掀起一团黑雾,从他脚底向上盘旋攀升。雾气裹挟着浓烈的硫磺气味直扑向塔尔妮斯的面孔,令她下意识地皱紧眉头,闭了闭眼。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等她再次睁开眼睛,魔鬼已经无影无踪。
喀哒,喀哒。胡桃木落地钟的指针一格格地向前迈进,而从窗帘缝隙中洒向地板的那一线月光好像还停在原本的位置,仿佛月之少女的银盘根本不曾在天穹中向西移动。塔尔妮斯从身上拽下已经松垮得不成样子的睡袍,揉成一团,用力擦拭起了身上的精液。
因为对待自己的动作过于粗暴,她胸前白皙的皮肤都被磨出了淡红。塔尔妮斯垂着眼睛,脸上面无表情,正是她一贯在白天对外界展现的冷淡神情。只有与她极其熟悉的人,才能从细枝末节看出她的情绪其实很糟,非常糟。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那个混蛋。
塔尔妮斯这样想着,发泄怒气似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更加用力地来回擦拭残留在小腹上的浑浊液体。尽管她并不崇尚暴力,这辈子连一只兔子也没有杀死过,此时心里却并没有半点因意欲杀生而产生的罪恶感;毕竟,这完全是那个喜欢玩弄人类灵魂的自大狂应得的。
谈判试过了,忍辱负重地放下自尊求情也试过了,那魔鬼全都不买账。既然如此,想要彻底摆脱他,她也就只剩下杀死他一条路可走了吧?
身上的精液擦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点干涸的淡白痕迹。塔尔妮斯从床边滑到地上,将已经被蹂躏得一团糟的睡袍扔进壁炉。因为正是夏天,里面的木炭并没有点燃。她从床头柜里翻出一盒火柴,拿出一根划燃,扬手扔进了炉中。火焰顷刻腾起,将被白浊污染的丝绸吞没。
被那家伙碰过的东西,她全都不想要。如果不是不方便对女仆解释,她连整条床单都想一起烧掉。
拖着疲软的身躯,塔尔妮斯慢慢地挪到卧室另一端,推开了通往浴室的门。因为她需要比常人更加频繁地清洗身体,艾斯泰尔专门请来法师为浴室附上了魔法,让这里无需仆人照看也始终维持着等待主人入浴的状态: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地面永远洁净干爽,珐琅镶边的镜子永远清晰,四脚雕成狮爪形的黄铜浴盆中永远盛满滴入了玫瑰精油的、温度正好的热水,鲜红的花瓣在水面上漂浮。这无疑是只有贵族才能负担得起的奢侈,但原本也就只有贵族才有能力让一个身负诅咒的孩子在精心娇养中安然无恙地长大;如果她生在一个贫民家庭……塔尔妮斯根本不敢想象现在的她会变成什幺样。
她小心翼翼地迈进浴盆,立刻感到腰和腿尤其酸痛,几乎要擡不起来。慢慢地,塔尔妮斯让身体完全沉入水中,放开四肢,仰头靠在浴盆铮亮的边沿上深深吸气。玫瑰的芳香充盈了她的肺叶,她低落的情绪却一点也没有得到缓解。
有摆脱魔鬼的决心是一回事,付诸行动又是一回事。无可辩驳的事实是,她其实根本不知道怎幺杀掉撒拉弗。塔尔妮斯已经翻遍了安瑟宅邸的藏书室中提及魔鬼的典籍,每一本都在反复重申这个种族的难缠与狡猾,警告凡人不要被他们诱惑,更不要与他们为敌,却都对具体该如何终结一只魔鬼含糊其辞。根据那些记载,似乎不论用什幺方式杀死他们,他们最终都会设法卷土重来,然后对敌人施以更残酷的报复。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事。现在的塔尔妮斯尚且敢偶尔对撒拉弗表露自己的憎恶,不过是因为知道他在欲望得到满足后就会变得格外宽容,并不在意一点口头上的冒犯。如果她试图杀死他却又失败呢?他还会将这视作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继续用这种调情般的轻浮态度对待她吗?还是说,他会像当年那个诅咒了她的欲魔一样,迁怒于她仅剩的家人?
塔尔妮斯不得不承认,她已经陷入了一个仅凭自身力量无法打破的僵局。她既无法驱逐撒拉弗,也不敢对外请求帮助。如果向深水城中的神职人员求助,对方一定会要求她告知撒拉弗的动机,她就免不了要解释自己与生俱来的诅咒,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或许还会因此损害整个家族的声誉;向兄长们求助,就意味着她要把他们也拖进这盘危险的、不对等的游戏里来,和她一样成为魔鬼的目标——虽然从今晚的情形来看,这一点似乎已经无法避免了。
她很清楚,一旦她告诉兄长们撒拉弗对她做了什幺,他们一定会怒不可遏,发誓追杀到底。可是艾斯泰尔和盖兰毕竟也只是两个普通人,怎幺能和魔鬼对抗呢?万一撒拉弗察觉到他们的杀意,抢先对他们下手,她又该怎幺办?难道真要步父亲的后尘,因为自己的过失而牵连无辜的家人?
塔尔妮斯左右徘徊着,徒劳地一天天拖延下去,不可避免地在魔鬼的流沙陷阱中越陷越深。
这样下去不行……她对自己的自制力不抱侥幸心理,她的身体本来就总是处于饥渴难耐的状态,再继续被那个魔鬼诱惑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在一闪念间就会投降,然后酿成大祸。
或许,在找出杀掉他的办法之前,她应该先找个情人……如果性欲能在和别人的性爱中得到发泄,也许她就不那幺容易被他引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