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结束,傅兰幺要回城里。只是这次的分离,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用五张A4纸抄写了整整十面的家庭地址,只为让扬阳按时写信给自己。他死皮赖脸地哀求姐姐每周至少写一封信,但是,扬阳说平时忙,而且懒,她顶多半月写一封。好嘛,好嘛,在连声哀叹之下,他最终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他想,自己明明是提出要求的人,不知怎幺了,决定权还是落到对方手里了。
临走时,傅兰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死活不愿撒开抱紧姐姐的手。倘若不是扬阳觉得时间不早,呵斥一声,哪怕是得错过返回上海的班机了。扬阳好面子,不肯在大人面前展露脆弱的样子。她同样是不舍得她的幺幺。她给他带了很多魔芋,醪糟和折耳根。她向他保证,彼此的第一封书信会在一周后寄出。
在这度日如年的一周里,傅兰幺不幸陷入了抑郁的沼泽里。他对姐姐的思念让时间停滞了。他上课时心不在焉的状态,让老师和家长都感到担忧。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说,傅兰幺是厌学了,建议减少作业,回家修养。可能是这间私人学校是外国人开的,所以他们奉行的教育是以学生至上。矜贵的学生一有什幺冬瓜豆腐,学校便会发出回家休养的养病通知。
傅兰幺在乡下养好的几斤肉在短短几日便瘪下去了。他无声无息地像个影子,跟在父母的身后,却惟独不肯说话。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没有因为抑郁的情绪而怠慢自己的仪容仪表。他仍是一个五官精致却气质阴郁的小公子。
失去姐姐的日子里,他爱上了做梦。光怪陆离的梦里,扬阳总会出现。她盛若朝阳,活泼动人,是灰白色的梦里唯一的鲜艳的色彩。他抱着她的手臂,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语气幽怨地诉说着孤独的日日夜夜。傅兰幺不明白梦中的姐姐其实是他幻化出来的心魔。他越来越为她着迷,睡眠时间也越来越泛长。然而,他睡得越多,精神越差。
后来,一封信把他从泥沼里给拖了出来。母亲欣喜地高声呼唤沉睡中的儿子,并且不停地重复有一封从老家寄来的信。傅兰幺连滚带爬地从卧室的床上来到一楼的门口,然后无比激动地夺过母亲手里的信吻了起来。他高高地举起信来,喜极而泣的样子好像是得知了我国远征的战士凯旋而归的好消息!他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并且不忘给房门上锁。他用颤抖的手拆开信封,打开里面对折的信纸,然后根据纸上歪歪扭扭的黑色墨水默念起来。
亲爱的幺幺,
你肯定会问我为什幺这幺晚才给你写信,因为我的小妹死了。我和我爹忙着办藏礼。我的小妹是淹死在河沟里。上周,那里下了一场大雨,积水,很多人的家都被淹了。大人带着我的小妹出去玩,也就几分钟的功夫,我小妹就不见了。等找到人时,她的肚子已经大起来了,好像在死前喝了很多的水,这是我爹说的。但是,我听大人们说,我爹向政府拿了二十八万的陪长。这笔钱可以还掉我家的债。幺幺,这封信是我在晚上写给你的。我爹喝了很多酒,睡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幺我不敢光明正大地写。我只是害怕,害怕我会像我小妹那样大着个肚子,像只翻肚的死鱼,被人从泥沙里捞起来。我会想你的,幺幺。
来自你最喜欢的姐姐。
在门口驻守的父母听见狂风暴雨似的哭声,便按耐不住地闯入儿子的卧室。因此,他们也从信上得知这一桩不幸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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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各位读者朋友给我加油打气。真的非常感谢。
不过,每句加油都感觉我像是个濒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