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病如西子胜三分,她倒好,许是惊如西子胜三分。
言堇一顿,嘴角忍不住翘起一丝,“蜜饯施主可要?”
“……要。”
霓羽已是不在意这碗里有无下毒了,就算是真真熬给她治病用,她也只想寻个机会倒掉。
算盘虽好,可言堇不上道。
“施主先喝吧,我一会儿去给你取来。”
霓羽如鲠在喉,同她对视半晌,没动。
“我喂施主?”言堇见她眼中切切,斟酌问道。
霓羽一噎,终是败下阵来。
闭目,深吸口气,屏息举碗,囫囵咽下去了。
“咳……”那些个争奇斗艳的主儿换了新阵地,铆足了劲撒欢,激得霓羽胃里翻江倒海,喉间滚动,差点儿是反吐出来。
只一垂脸,正正好对上言堇好整以暇那双杏眼。
霓羽忙手背抵唇,生生将那苦意咽了下去。
这沙弥尼,看她这幺紧作甚。
瞧她的确是咽下了,言堇方接过碗,笑道,“施主且等我一会儿。”
霓羽挥手,意她快去。
出了门,言堇眼风扫过屋外某处,唇角微扬,轻快走进廊桥。
她对药味很是敏感,上回熬了许久的药被霓施主倒去,只一靠近这儿便能闻到。
这回她专等这人喝完才走,免得又被霓施主浪费了。
虽算不得极珍贵的药材,但如此倒掉依旧可惜,更不必说多少人家连药钱也难拿出。
且自个日日给她用药,可真是剩得不多了。
言堇就此打定主意日后紧盯着她。
蜜饯一样取了三颗,霓羽是想假意矜持一番,但实在苦,才接过碗,便捻过一颗就含进嘴里。
方觉自己活了过来。
她品着甜意盖过药苦,想起今早那碗梨汁。
“取些梨来吃吧?”她明是问询,语气却似命令。
言堇又不顺她意,“白梨性寒,施主发热尚未好全,少吃为妙。”
也是怪她,明知施主身子还伤势未好,偏生煮了碗梨汁送来,反是惹人害病了。
言堇心中不免生了点愧意。
霓羽腾出几分不悦,眼风刺来,可她面对的是言堇,撞进这沙弥尼那眼担忧,满腔恼怒也似剑入沉渊。
水花都溅不出半点便悄无声息没了。
这样装作关心她有什幺意思?
霓羽冷哼垂眸,只又捻过颗蜜饯含住。
还苦着呢。
知她还有心力烦自个,言堇也就放心了,“施主等会儿是想用饭还是喝粥?”
霓羽不大想吃,可真要半点不进食又怕饿得难挨,斟酌再三回她,“喝粥吧。”
言堇给她取了小碟豆腐兼白粥过来,心中却有了别的计较。
“不知糕点,施主爱吃那些呢?”她直问。
“我若说了你都给我取来?”霓羽随意答。
“只要山下有……”
“那你就去买些三色雪莲韵兼冰润芙蓉酥,且加九玉凤琼糕回来给我尝尝。”霓羽一口气不带停歇报出几个花里胡哨的糕点来。
听得言堇直愣神,分明入了耳,却没一个能留住,溪流一般滑过去了。
“施主,这些山下大抵是没有的……”
霓羽将碗塞她怀里,扯过被褥,“与我何干,我只吃这些糕点,旁的别端来脏了我的眼睛。”
她这些话若是说与别人听,早将人气得拂袖而去,可言堇就是无奈叹息过后。
真应了她。
“施主若是喜欢,我去寻来便是。”
霓羽身子一顿,不言。
待人出去,她才敛去那份傲气,沉了脸。
这沙弥尼,究竟是真傻,还是实在能忍?
自个都这般激她了,寻常人只怕早早弃之不顾,而她居然还是事事顺着自己来。
难道真是有什幺阴谋……
别真是个傻子吧。
心烦意乱,霓羽坐起,分出丝妖力。
又将这丝妖力一分为二,送了其中一缕消去发热之症,才将另一份抵了真气。
只到不必喝药的地步便好,哪能有这幺多妖力可以浪费。
这般拮据的日子究竟还要忍受多久?
她心中气恼,凭空给玄虚子送去几句咒骂,而后才打坐吐息,加紧修炼。
言堇回房,徒想起自己晚课还未念,直道罪过,忙于霓施主的事,竟是拖到了现下。
擡手按在胸口佛珠处,仍有温意。
她只沐浴更衣时取下,其余时候皆是妥帖佩戴于身。
住持除却佛珠,还留有一物给她。
一方小巧木鱼同棒槌。
言堇取那木鱼出来,端坐蒲团之上,立掌至胸前,边念边敲。
腕上青火有感,急现形而出,绕上她指。
金光浮跃,总有零星洒进青焰中,宛若弱火加薪柴,渐渐竟烧旺了几分。
执棒槌的手上上下下,青火也随着晃上晃下,在空中抖落些残影。
待到她诵毕,启了眸,忽觉手腕发热,往下一瞧,那青火挂她手上,抖擞精神,似擡头。
耳畔恍惚有鸟儿脆鸣一声。
言堇收了架势,揉上它,“你可是也爱听经文?”
问完又笑,“惭愧,我少时听师父念经总困,这不及你。”
怎的……忽然说起师父来了……
言堇垂眸抿唇,一时没了兴致。
她收回手,离了青火。
若当初早认真些,师父或许能更欣慰。
人走茶凉而已。
言堇不愿再想,收拾一番睡下,打算明日下山。
霓施主所说那些糕点……也不知山下有没有,但她在穿云城长了这幺多年,也未曾听闻过。
也是,自己平日也不吃糕点,不晓得也正常。
或许真的有,去问问谢施主吧,她走南闯北这幺多年,许会知道。
如此说来,霓施主应当也是个见多识广的,让她待在寺庙里这幺久可真算是委屈了她。
言堇如此模糊想些东西,才渐渐睡了。
而霓羽于她隔壁打坐,此时睁眼,哑然。
怎的修炼愈发迅速了?
一晚修得妖力居然将要抵上她三日辛苦炼化所得。
若真是这山头灵气与众不同,那她早该入寺那日便发现了,为何到现在才有巨变。
她心中不安,可反复察看几番灵海也没能找出端倪。
霓羽思忖片刻,仍是决定借此机会,早日恢复修为。
真气已消去了小半,怕是再过多三两月,自己就能回到全盛期了。
任谁也无法拒绝实力暴涨之快。
玉虚道观,山门。
一道身影踏月而来,身后柔白,似有辉光。
近了,门前烛火映出那窈窕人影。
青衫道袍,不染分尘。
腰间挂了把铜钱穿绳而织的短剑,臂弯搭过拂尘,根根洁净。
守门的小师妹抱一把桃木剑倚门,伸手打了个哈欠,才半眯上眼,就瞧见她。
哈欠剩下那半都咽了回去,忙举剑作揖,退过一旁,躬身尊敬拜她,“大师姐好。”
还不忘擡脸,谄媚笑道,“大师姐这回除妖辛苦了……”
那人只听了一半,便扫来一眼。
月下,女人脸庞白皙,柔柔生晕,全梳起盘于脑后的发髻一丝不苟。
两弯眉不画而直,而下一双凤眸,眼尾斜长。
乍看锐气凌人,叫小师妹噤了声。
像极了玄虚子的模样。
小师妹心惊肉跳,直到晃神,见了她眼下坠的那滴细浅红痣。
这才松气。
的确是她们大师姐,不是师父。
明清宁看不出她心里闪过的弯弯绕绕,只是颔首,“分内之事。”
她是玄虚子唯一的关门弟子,观里师妹实在多,眼前这个也不知是谁,不欲多言。
小师妹见套不得近乎,只好收声,开了门送她进去。
明清宁偏头低声道谢,方才大步离开。
小师妹又靠回朱门上,暗叹,大师姐就这点奇怪。
分明容貌昳丽,生得一脸富贵相,性子却极冷极淡,除却师父,从不与观内其他师妹往来。
每日不是出去捉妖,便是回了观里去见师父。
行踪飘忽不定。
这会儿居然被自己遇上了!
回头可得好好同那群日日嘲笑自己的师姐妹炫耀一番。
她乐出一声笑,在林子里渗人得紧,鸟儿都惊飞了两只。
明清宁穿过观内各道,一路上只颔首应过师妹们的招呼,目不斜视行至玄虚子门前。
方停下于屋外阶上恭敬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进来。”屋里传出道低沉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