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
在摄影棚亮起最后一刹白光后，倪丹从摄影机后方擡头。
「差不多了。」她宣布拍摄告一段落，同时检查着手里的照片。
相机里，两位表情冷酷的模特儿时而勾肩搭背，时而互相依偎。身上的时装个性鲜明又时髦，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内敛又张扬。
还不错。她暗暗在心中评点自己的工作成果。
模特儿也前来观看这组照片。倪丹把相机萤幕秀给他们，一男一女凑在她跟前，看着照片一帧帧跳跃。
「倪姐太牛逼了，把我拍得这么好看。」女模特喃喃着说。「一点都看不出我水肿。」
倪丹笑了笑。她长相比较冷艳，看起来像是在敷衍。正想说是妆造的功劳，却被抢了岔。
「姐，我们待会要去吃饭，一起吗？」男模特擡头看着她开口。「品牌方请客。」
倪丹看看手表，已经到了五点。「抱歉，我还有事。」她不着痕迹地把相机收回来，道：「你们去吧。我先走了。」
男模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发一语。女模特察觉了，幸灾乐祸地掩嘴偷笑。
倪丹是真的有事。她约了人看房子。
原先的租屋处合约即将到期，往年都是直接续约的，但这次房东打算把房子卖掉了。
「不好意思啊小倪。做生意赔了点钱。」房东当时是这么说的，还略显局促地挠了挠头。
倪丹点点头表示理解，不再过问。接着便整天整天地在租屋网上蹓跶。之前已经约看过几间了，都不太满意。眼看时间所剩不多，她心里逐渐感到焦急。
希望能在今天定下来吧。
她坐在Uber 上，看着窗外景色倒退，直到方向灯哒哒响起，流动的街景缓缓停下来。
就是这里了。
她谢过司机下车，站在一栋中古公寓的大门前，轻吸口气按下对讲机。
没多久，另一头接通了。
「喂？」
是个男人的声音，穿过红砖墙上老旧的对讲机，显得异常磁性，恍如来自另一个时空。
「你好，我是约了五点看房子的——」
「喀擦。」
大门打开了。
倪丹一愣。这门也开得太快速。
「倪小姐吗？」男人像是听到她的心思，象征性地补了一句。
他的声音还满好听。倪丹恍惚间闪过这个念头。
低沉、冷酷，却不失年轻人的那股气息。她不知道怎么讲，总之，被这样一个嗓音呼唤，只怕许多女孩都会如痴如醉的吧，比如刚才那位女模特。
可惜倪丹不会。在她礼貌地答「是」之后，男人马上接着说：「直接上来就行。」
倪丹说好。这种老旧的公寓，大多只有大门设有门禁，警卫也常常不在岗位上。她小时候也住过类似的社区，因此十分理解，甚至感到有些亲切。
就是不知对讲机另一方的男人怎么会住在这里。光听那声音，还以为是在哪栋别墅豪宅生活的高帅富二代。
倪丹甩甩头，挥去这些不着边际的杂念。她很快来到C栋入口，果然电梯里是不需要刷门禁卡的，按键也有些斑驳。
好在她不介意这个。手指按了7楼，电梯仿佛迟缓的老人，先是呆了一会才徐徐载着她往上。狭窄的梯间里也有一股隐约的霉味，老实说倪丹竟然很喜欢。
她甚至有种感觉，今晚好像就能把新住处定下来。这里每一个陈旧的细节都让她觉得很舒适，很满意。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过去就住在这里一样。
她似乎已经能看到自己搭乘这座电梯下楼倒垃圾的画面。
电梯门打开，倪丹揣着包走了出去。她来到7楼之3的门口，发现大门已经被打开，留了一个缝。屋内的黄光从缝隙里透出来。
出于礼貌她还是敲了敲门。「请问要脱鞋吗？」
「不用。」男人的声音近在咫尺。
倪丹跨进屋内，第一眼望见的是客厅。一个年轻人陷在沙发里滑手机，姿势放松，身高颀长。只看侧脸，感觉年纪跟她差不多大，说不定比她还小。
「宋先生吗？」
宋燃转头望去。「妳好。」
态度有点冷漠，可倪丹却没有觉得被怠慢——首先是她迟到在先，其次，在这短短几秒内，她能看出这位宋先生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不怎么热情。
可能因为自己的个性也是这样，因此特别能理解。
光是替她留门缝这点，就让人感觉到他的仔细；此外，在租屋网站上，他回复讯息也都还算详细客气，不会不理人。
在讯息的来回与网页简介中，她知晓这位年轻的屋主目前独自一人住在这里。上一位房客由于工作调职，搬离了这间屋子。屋主似乎急着招租，条件开得很是甜美，甚至不介意她一女租客与他同居。
但简介并没有写到，房东竟然长这么帅。
倪丹惊到了。根据职业的灵敏嗅觉，她判断宋先生应当也是一名模特儿。
「怎么了？」宋燃见女人杵在原地，道。
「啊，没事⋯⋯我还是脱鞋子吧。」就这么踩进别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宋燃没有意见。倪丹三两下脱好鞋，规整地摆在门外。「不好意思来晚了，工作有点拖到。」
「没事。」宋燃从沙发上站起身。倪丹见多了模特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推敲他的身高——大约在183到184之间吧。他穿着黑色的帽踢与灰棉裤，很普通的穿着，却硬是多出了几分常人没有的气度，衣服也是潮牌。许多人会把潮牌穿出一种俗感，同样的衣服到他身上却完全变得合理，仿佛他就不该穿其他衣服似的。
这衣品，这身材，倪丹暗自咋舌，肯定是模特儿，或是艺人——但哪有艺人住这种地方？还出租房子？
男人随手把手机揣进裤兜里，踩着拖鞋领她走向客房。比起带看，倪丹琢磨着那样子感觉更像是把她丢到她该去的地方就完事。
果然，下一秒，身前的男人说：「妳随便看，有问题问我。」语毕转身，竟是又要走回客厅沙发。
倪丹不由又有些愣住。一般来讲，这副敷衍的态度简直惹人恼火；可为什么这个男人做起来，一切就那么自然呢？
就好像他不是故意要无视她，而是其实两人之间已经很熟了，他对她毫无芥蒂才如此。那股倦懒散漫的劲儿，仿佛在对待一个多年的朋友。
真是神秘的一个人，且心还挺大。也不怕她偷偷顺走什么。
另一头的宋燃则忙着回复朋友的讯息，那厮吵得他头疼：【嘤嘤嘤你为什么不把房子租给我！！！】
宋燃：【你要来住？你那猪窝，谁想跟你住？】
赵勋：【你嫌弃我！你就是想跟漂亮小姊姊一起住！你不是性冷感吗！】
宋燃无语：【就是性冷感才会让她租。】何况租不租还没定论呢。
【跟你说正事，J家那批货你到底寄丢到哪去了？】突然搞这么一岔，害他现在得一心二用。
【⋯⋯⋯小姊姊不是跟你约五点，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带她看房吗⋯⋯】
宋燃隐忍着怒气：【是不是因为有人出包，所以我到现在还在处理这事？】
赵勋就开始狂刷哭哭的贴图。
宋燃看着聊天室被那丑兔子连番轰炸，不耐地锁了屏。
刚把手机塞回口袋，就听屋内的女人问：「我可以开火吗？」
「可以。」
于是倪丹开了瓦斯，又逐一检查了厨房的设备，包括抽油烟机、洗手台、滤水器等等。又问了宋燃几个问题，他都一一回答上了。
倪丹转了转，感觉没有问题，定定心神，对他说：「就这间吧。」
宋燃正坐在餐桌上看着她，闻言挑眉：「确定？」
倪丹眨眨眼睛。男人气场太强，她久违地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压迫——好像通常都是自己在牵制别人。
她抿了下唇，说：「确定。您什么时候方便签约？」
男人还是直视着她，眼眸沉沉。他的轮廓很深，前额黑发错落轻覆在浓眉上，双眼皮的褶子干净明显。那双狭长的桃花眼极为出挑，审视着她的时候，给人一种冷酷无情的感觉，像寒冬冰原上的崚峭；可放松下来的神情，又带着丝丝缕缕的少年感，如他的声音那般，在冷峻之中掺杂着意气风发的春夏气息。
倪丹很想给他拍一组照片。脑海里甚至已经在构思场景。
宋燃见她看自己看得专注，像厨师凝望着砧板上的肉，忍不住清清喉咙开口：「看什么？」
这女的吧，从刚进门眼睛就黏在自己身上；房子没逛几分钟就说要租。
他对别人的目光很是敏感，加上这女人的眼神简直毫不掩饰。走在她前头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她在打量着自己。虽然他被看习惯了，不过这好歹是可能要同居的人，还是提防一下比较好。
尤其，这个人眼光的穿透性异常的强。他刚才一度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有些赤裸。
倪丹听了这问题，一瞬间回过神来：「抱歉抱歉⋯⋯您长得太好看了。」
宋燃：「⋯⋯？」
这女的还挺直白。
倪丹见他脸色，知道他并没有消除质疑，又想起之后可能要一起生活，怕他觉得自己是个变态，脑子一热，道：「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我其实是个性冷感，您可以放心。」
⋯⋯
⋯⋯⋯
⋯⋯⋯⋯
她说了啥？
倪丹愣住了，她从没这样口无遮拦过。宋燃也是面色微变，最后缓缓吐出一句：「⋯⋯妳确定？」
「⋯⋯」这下，换倪丹张住了嘴。
「确⋯⋯定。」她慢吞吞地说。
屋内一片静默。
倪丹感觉自己说这个很像临时胡诌出来的，但她又没什么方法证明。正手足无措之际，宋燃道：「那租吧。」
咦？
宋燃推开餐桌椅站起身：「我也性冷感。」
「⋯⋯」倪丹瞠目结舌。
「咱可以比比看谁更冷。」男人没看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他的卧室。「妳坐一下。」
倪丹魂不守舍地坐下了，还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这有什么好比的？
等等，重点是这个吗？！
他是相信她了，还是压根没在意？他也是性冷感？
倪丹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认亲」。
与其说是认亲，更像是打谍战的感觉。
宋燃很快出来了，手上拿着合约。倪丹看着他重新在自己对面坐下，把租屋契约铺展开来，忍不住道：「那个⋯⋯请问您刚说的，是真的吗？」
宋燃擡眸瞥她一瞬，那眼神清清淡淡。「妳以为我为什么让女生租？」
停了一会儿，他说：「妳倒对我挺放心。」租屋网上没有他的照片，她就这样一个人跑到不知长相的陌生男人家里。
倪丹：「⋯⋯因为我性冷感啊。」
异性什么的，在她眼中没甚区别。说起来，前几次看房也是她只身前往，都没发生什么。是自己太安逸了吗？
不过这不是应该的吗？
倪丹脑子有些打结，后知后觉地想着以后看房还是谨慎些为妙。这次时间太赶了，工作又一串串，她就没顾上那些。
况且她也不觉得男女合租有什么，又不是睡一间房。就算是同床共枕，她也有信心自己不会受影响——如果对方人品好的话。
所以这说穿了是人的问题。危险的室友不分性别，好的室友亦然。
宋燃没再说什么，把合约递了过去。「不用急着现在签，可以带回去看，有问题再问我。」
这次换倪丹瞄了他一眼——竟然还知道签合约。她以为以这人的率性和果断，他会直接说：「行，那妳明天搬过来。」之类的。
似乎两人都觉得对方哪里少了根筋。
「您有赶时间吗？」倪丹问。「我想在这边看完签好，可以吗？」她想尽快处理好这事。
「行啊。」宋燃说，把手机拿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但我有点事要处理。我打个电话。」
倪丹点点头。男人于是离开了餐厅，把手机放到耳边。她继续投入到合约里面，是书局卖的租屋契约范本，因为这间房屋况单纯，且网站上已经描述的很详细，该弄清楚的她也都问过了，整份看下来并没花多少时间。
审着合约的同时，亦不可避免地听到了宋燃在客厅谈话的内容。男人似乎根本没打算避着她，她听出他好像在做服装选品代购，一通打给厂商，口吻公事公办；第二通应该是打给合伙人，把对方训了一通，那语气又欠又跩。
宋燃挂上电话转身的同时，倪丹也刚好签完了名。她站起身把两份合约交给他，男人低头细细查看着，碎发盖过眉眼，十分好看。
好看到她的肚子「咕噜噜噜」地叫了一声。
倪丹：「⋯⋯」
她闭了闭眼睛，自暴自弃道：「我饿了。」她一整天没吃。
宋燃掀起眼皮看她，觉得这女人有点神奇。
「去吃饭？」他说。
「嗯？」倪丹擡头。「一、一起吗？」
「熟悉一下。」宋燃盖上合约，漫不经心道。「走吧，室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