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应当是凑巧,她经过我躲藏疗伤的寺院,发现了妖气,被我打发走了。”霓羽摇头。

“妖气?”升卿深深皱眉,“你伤得如此重?妖气都掩盖不住。”

她不由分说地伸手去握霓羽腕子,妖力透入,却徒然一震,收手回来。

万般惊讶开口,“你和人双修了?”

霓羽被她这话定住,下意识便反驳,“应当不……”

可她徒然回想两次修为涨动的奇怪之处,剩下那点话皆是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的确是和双修有些相似,但……

升卿才没听她说的什幺话,乐得一抚掌,“你倒是找到了个好鼎炉,非但不损伤根基,还拓宽了经脉,好好利用才是。”

霓羽莫名不自在,只能打断她,“没有,大概只是地域奇特之处,我在那儿修炼总会灵海沸动,便莫名涨了修为。”

“还有这种奇异之地?”升卿蛇瞳竖起,狐疑看她,想了一想觉着是霓羽羞于启齿,找的借口,于是也便不拆穿她。

“那你不如在那处修养至全盛,且就你目前经络来看,等全然恢复那日,怕是能比以前还长一截修为。”

这话让霓羽沉默下来。

她又想到了言堇。

此时日头已快西下,只怕那沙弥尼早已回寺了。

这时自己再回去,未免也太奇怪。

她本是打算同升卿商议之后,再回连云城找涂山煦了解近况。

但这会升卿所言又是有几分道理。

“且明清宁既然能找到我这儿,玉虚那边怕是已经揪出来我们的探子或者抓了些要紧的妖。”

升卿这话一出,彻底让霓羽歇了回连云城的心思。

说的也对,此时情势紧迫,自己应当快些恢复修为才是。

“你把那小狐狸叫来问问如今情况如何。”升卿垂眸思索道。

霓羽怕那狐狸躲不过劫数,便从未喊她来过穿云城,此时是不得不喊了。

她手中幻化出一片青羽,指尖一弹,那青羽瞬飞出去,不见踪影。

“且等她赶过来再说吧。”

霓羽淡淡说完这句,挥手就将升卿身旁葡萄抓过来,摘了一颗,小口咬住,“你从哪儿找来的葡萄?”

“山上捡的,吃着还行。”

霓羽一僵,把那口葡萄吐了出来。

她就不该吃这女人拿出来的东西。

*

言堇同谢却尘说过些话,将上次留于这儿的箩筐带走,就往古槐下赶。

她步子尽量平稳,心口却飞速鼓动着,一下连着一下,直让她手心生汗。

其实她心底有些预感,可没见到真相时总还存着侥幸。

或许是她想多了,施主的确是想在穿云城逛逛。

可施主的伤好全了……没必要久留……

说不定她还在树下等着自己,才辞别。

言堇如此想着,走得更快了些。

在城中几经春秋的槐树枝干粗大,枝丫上缠了许多红绳木牌,都是百姓们许的愿景,挂在这树上随风飘扬。

如此盛景,言堇却慢慢停下步子。

施主没在树下等她。

她在心底念了一日的冷静,终究是在此时全碎开来。

杏眼生红,里头映着的古槐渐渐模糊,斜阳那点尾巴在她身后没入西山。

好似一瞬就昏暗下来。

言堇垂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声音努力压住,却还是微抖。

“骗子……”

连云城中,一勾栏。

楼上厢房,涂山煦斜靠着专给自个准备的矮榻,手里把玩一张狐狸面具,眉头紧锁。

下方台上歌舞升平,中心盘坐一白衣女子执琴出雅音。

但涂山煦不是她的流水知音。

她没空去细细欣赏这雅乐,而是压着火气听身前小妖言语。

“落十一被玉虚那边发现了,关进了大牢,我们没来得及救她就……”

红衣女子眼眶也红,语气里透着恨意。

“她消散前给玉虚透露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消息,给了升卿大人洞府的大体方向,但是隐瞒了修为,玉虚派去的道士应当会折损。”

涂山煦一收折扇,略有几分烦躁敲在手心,“知道了,你先下去,让她们剩下的探子藏好了,最近不要轻举妄动。”

咻——正欲再说些什幺,一枚青羽徒窜出来,自她身旁滑过,最后悬浮在她眼前。

涂山煦倏然睁眼,拧眉起身,将那青羽一收,捏碎。

灵光散开,里面那道神识也传出旨意。

“穿云城,速至。”

穿云城……

尊上怎的去了那儿。

涂山煦脸色有些变化,一些个久远的记忆浮现出来,让她本甚好的心情稍稍散了。

不过尊上终于有了消息,实在万幸。

涂山煦稍稍安心,离开前嘱咐掌柜的看严些,有人闹事便打出去,才挥袖出城,往穿云城去。

约摸是等了半日,霓羽在洞府里昏昏欲睡。

她自受伤那日便一直紧绷着,只想着修炼,有时同言堇交流倒也不闷,但那沙弥尼也不是什幺可信任之人。

直到现在见了升卿,她才是真正能松口气。

如此便困意上涌,伏在微有凉意的蛇尾上,半阖眼将将要睡。

“困了?”升卿本闭目养神,蛇尾却忽挨上了点重量,于是睁眼去瞧她。

见这人窝缩在自己盘曲蛇尾里,像是鸟儿找着了窝,团于一团。

她这声问得轻,霓羽没听清,只模糊有些入耳,没管。

升卿也就不出声了,蛇尾放松了些,好让霓羽躺得更舒适。

她早在山林待惯了,平日也是独自在这洞府里歇息,要幺打坐修炼,要幺冥想,自然不会困。

但她知霓羽总在外奔波,只为了替元浅报仇,早日解决了玄虚子,蹉跎几十年可谓是身心俱疲。

便不去打扰其休息。

元浅……

想到对方身影,升卿垂眸,也心尖疼起来。

她早年爱游历人间,但也不是居无定所,而是同元浅一齐在落木山修炼,与霓羽本是无交集。

只是某日出游归来,山上就多了这只青羽鸟儿。

毛应是才长齐,就被烧得东一块焦,西一块黑。

元浅说,是道士烧的,见这孩子可怜,就救了回来。

升卿那时也无所谓山里多一号小妖,算是允了霓羽进入自己领地。

哪想到这鸟儿竟是青鸟后裔呢。

也是个不好惹的主。

后头果然是差点儿打起来了。

但有元浅在中间周旋,虽是两看生厌起码还凑合能过。

她们也没能互相厌弃多久。

元浅被道士害死那日,便放下了往日那点玩闹般的恩怨。

只为了向玄虚子寻仇。

升卿长呼一口气,没再想,靠着石壁修炼。

片刻后她还是轻呵一声,丢了个术法,印刻下霓羽靠她蛇尾睡去的一幕。

这妮子老爱呛她,等下回她再敢呛声,就把这场景重现出来。

霓羽不过是小憩一会,神识传来波动,她懒睁眼,知是涂山煦已至,没再躺着,起身。

“来了。”

升卿这才把蛇尾收了起来,化作双腿,免得打扰了她们谈话。

“小狐狸还挺快。”她慢悠悠补了句。

话音刚落,果然见一道妖风卷入洞府之中,顷刻已凝实,显出人形。

正是涂山煦。

她一袭浅红衣裳,发丝随意束起,折扇别在腰间,眉心那道红痕依旧,细长狐狸眼微勾,焦急过来。

“尊上!”

说着已经往霓羽身上扑过去。

“您没事吧?手下探子说玉虚那边大肆宣扬您离死不远了,我找了些小妖过去给她们添了点堵,免得太闲,居然造咱们尊上的谣。”

手也不安分,伸过来就想给她上上下下都检查一遍。

霓羽一把掐住她。

“我无碍,的确受了伤,不过已是好了大半。”

涂山煦一拍折扇,恼道,“不应只是添堵,该杀了她们才是!”

“小狐狸说的有理。”升卿在后头轻笑,也应和着。

涂山煦听见她声音,才是一僵。

那股子豪气万丈一下便缩回去了。

往霓羽身旁躲了躲。

她向来是对升卿心有惧意,在这人面前便大气也不敢出。

“你怕什幺呢小狐狸?”升卿还逗她,笑吟吟开口。

霓羽从中插过一脚,讲话头拉回正事。

“玄虚子受我魂火一击,也是重伤,探子那边可有传回来什幺消息。”

涂山煦咽回血脉里溢出来的害怕,蹙眉道,“没有什幺消息回来,只是玄虚子近来确实只待在院落中鲜少外出。”

末了,她眼中闪过凄色,深吸一口气才道,“落十一……被玉虚发现,殒命了。”

霓羽同升卿皆是一顿,沉默下来。

难怪,想来是故意引道士过来升卿这儿,给她们一些警醒。

毕竟只是派了明清宁一人前来,大抵是了解的不多,才如此放心。

“你且先去带之前坐镇穿云城的那兔妖过来。”

霓羽压住火,同她说了之后的布置。

*

明清宁黑着脸回了玉虚,她这回没空回应师妹们的招呼,几乎是焦急地去找玄虚子。

进了师父院落才沉静下来,缓和了神色。

在师父面前她向来是冷静自持且乖巧的好弟子。

玄虚子正在打坐,她的确如霓羽所料,没能寻到法子压制魂火的伤害。

只能时时刻刻调息,以真气相隔,防止那簇青火再损伤她的神魂。

这时明清宁又说有要事上报,她只好蹙眉让其进来。

“寻到升卿了?”

明清宁肃起脸色,正要将升卿实力不俗一事道出。

喉间却一痛,眼下红痣泛起灼意。

开口竟已变成,“未能寻到,师父,我们怕是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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