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父亲自然是一等要事。
他似乎很难过自责,他觉得自己未曾知晓我在日本那一个月,不但没有开开心心的去度假滑雪,反而因为流感而意外失明过得很痛苦,这是他作为父亲的失责。小时候祖父教过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几个月前受过的苦,延迟刺痛了我父亲的心。
他没有责备我,而是一直看着我的眼睛,问我现在是否一切正常。
我的眼睛早已恢复明亮与清澈,我父亲放下心来,抱着我再次抱歉地说是他不够关心我。我父亲从来没有对我如此愧疚过,我这一生大多时候都顺遂如意,是他和母亲还有许多家人朋友的功劳。再回忆时我不觉得那场意外有多痛苦,毕竟如今我的视力已恢复如初。
与父亲的反应相反的是顾惟谦,他等在我父母的起居室外,低着头不敢直视我的双眼。
我走出来后故作轻松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现在知道我为什幺没告诉你,我真正想和你分开的理由了吧?”
顾惟谦低垂的视线只看着我正在说话的嘴唇,他的脸色依旧很苍白。
“是因为我听不见,而你怕自己万一真的有一天又看不见了,所以才要离开吗?”
我从来不愿意在任何事情上,用他弱听的缺陷作为理由或者借口,但当我陷入失明的危机时,我无法自控地反复想到他弱听的事,所以我务必要对他隐瞒。
我沉默着和他并肩走到他住的客房内,委婉的腹稿想了很多,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真诚的措辞:“其实我不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已经觉得我自己都不再在意这件事了,也就没有告诉你的必要了。”
顾惟谦把我耳畔的碎发拨到耳后,他的掌心贴着我的侧脸,指尖是颤抖的,声音也是,“为什幺你会不在意了啊?怎幺会、不在意了呢?”
“因为这件事……”我停顿了一下,“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很像我处理SinSin的事情一样。我在三年前就一直寄希望于你会主动出面解决这件事,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她不会对我们的婚姻造成任何威胁,可是你没有提起,你只是用行动自我隔绝了和她的联系。所以你才会在乍一见到她的凄惨模样后,对我的知情不告,袖手旁观有了怨念。”
我擡眸看到顾惟谦要否认我的最后一句话,我语速飞快地打断他的欲言又止。
“后来她在我家哭闹时,我也希望你能来一趟纽约,我们三个人一起坐下来把话说清楚。但是你没有来,你觉得这件事没有和我苟延残喘地维系婚姻来得重要。SinSin哭着求我帮她的时候,我变成了不得不帮她解决麻烦的唯一人选。”
我并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女权组织、追求女权主义,“Girls help girls”的slogan我也不曾奉为准则,对我来说我只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可以达成帮助的事。SinSin把我当成救命稻草,是因为她知道我有能力解决她的困境,并且我是一个在新婚夜被她扰乱安宁后仍然能公平地审核她奖学金的人。
我从不伟大,我只是一个一板一眼维护自己的价值和主观秩序的人。
“所以我解决了她的麻烦,她也发誓不会再麻烦我。我这三年的婚姻生活里的芥蒂,就这样被我自己解开了。”
“而你呢惟谦?你是我独自走夜路时,期许能接起电话来陪我走过那段黑暗的那个人,可是你迟迟没有接起电话,前面的路很黑,身后还一直有人阴魂不散地尾随,最后在灯亮起、我快到家门口几步路的地方,你的电话总算打来了。”
“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快到家了,我已经不再需要你的电话和陪伴了。”我强忍着鼻酸和泪水,和顾惟谦把话说完,“但是你不需要自责你没有陪我走那段夜路,因为就算你没有接起电话,就算没有其他人打来,我也会自己走完那段路。”
顾惟谦直摇头,“不,都怪我……没有接起那个电话。”
“你当时在工作,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后来也问我了,是我自己不想说的。”
我不想告诉顾惟谦我失明的理由,却真如他所说,是怕我看不见而他听不清,我们俩要这样作伴一辈子,未免太残忍了。
我把想说的话都说尽了,还剩下的一些,那是真的不能宣之于口了。
顾惟谦全程都很平静地在听我说话,他似乎已经从一开始得知我失明过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也开始接受我决意要分开的原因。
他摸摸我的发顶,像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般,将目光克制又小心翼翼地逡巡到我的双眼,温柔缱绻地望了我很久很久后,轻声说道,“以前总以为,是你对我一无所知。今天才知道,是我对你不够仔细体贴,让你没有安全感。这段婚姻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我不配再做你常自翩的丈夫了,我同意离婚。”
他说完后,兀自笑了一下,笑容很是勉强,是硬扯出来的。
“我再赖在你家一个晚上,等我签完协议,明天就离开,可以吗?”
我还能说什幺呢?
我只能回他一个同样弧度勉强的笑容,“好,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