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尾巴

闻言,怜卿尘不急不忙,擡手扶正衣襟,缓步向内走去。

一青衣男人瑟缩伏地,脸上沟壑纵横,头发灰白,见模样早已年过半百,茶杯碎片散于手边。

另一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端坐在木质轮椅上,气质柔弱文雅却尽显华贵,仿若无事发生,挑逗着肩头的黑色小蛇。

见怜卿尘入内,伏地男子全身颤抖着踉跄爬出门。

余下男子擡眼看她,双手放膝,唇角微钩,“五妹,儋州一别,医术精进不少啊。”

怜卿尘随处挪了张凳子坐下,解开面纱,一张魅人的脸终于露出全貌。

柳眉桃眼,朱唇皓齿,鼻子精致小巧,典雅五官下还具有几分异域风情,笑意盈盈地模样像一只正在打量着猎物的妖精。

“三哥的腿亦好了不少。”

宋沿攥着衣角的手指泛白,呼吸紧促两秒后一声长叹,“这次大会,我不过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罢了。”

怜卿尘眉头轻佻,双眼微眯,眸中透出猩红危险,嗤笑一声。

“确实,若是你,便不会结束地如此云淡风轻了,定要尸横遍野,哀嚎满地才尽兴。”

话锋一转:“我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我只要真相。”

对怜卿尘的形容,宋沿并不反驳,食指蘸水,在桌上写下两字——青霄。

怜卿尘眼中透出的危险霎时吞噬了整个屋子。

看来这青霄,非去不可了。

宋沿送她两字,但怜卿尘并不想与他有太多纠葛,睨了一眼宋沿肩头的小蛇,从袖带拿出两瓶药置于桌上,“蛊物,还是少养些好。”

算了算时间,怜卿尘拿起药物,重新系上面纱朝墨霁房中走去。

看清来人,原本静躺在床上的女子一手撑起身子,眉间多了几分柔和。

“进。”

怜卿尘径直走到床边,抓出墨霁藏匿在被褥下的手,“不想要了可以告诉我,不必浪费时间。墨,首,席。”

不出所料,这人的伤口又撕裂了。

“抱歉。”这人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让人瞧不出丝毫悔改之意。

怜卿尘有些恼火她的反应,俯身向前,并不礼貌地开口,“你就是这样对救命恩人的吗?”

那人偏过头,四目相对,语气也不客气,“你想要什幺报答。”

“啧,五日,不多,正好一百文。”怜卿尘将手摊开伸至那人眼前,示意诊金。

墨霁一愣,想不到她的报答竟然是只是寻常诊金,顺而转过头看她,向前指了指,“衣物里。”

取完铜钱,怜卿尘替人包好伤口,“我下山了,有缘再见。”

身后人淡淡应了声,又变回冰冷的模样。

怜卿尘没注意到身后的人拿出枕下的字条,静默良久。

回到客房,柳笙已经收拾好行李,对墨霁的伤势关切道:“墨女侠怎幺样?”

“毒算是解了,剩下些皮外伤,应无大碍。”

柳笙松了口气,毕竟墨霁是为救她所伤,若留下隐疾,她是千万愧疚的。

整理好所有行李,两人赶正午下山。

破云大殿内。

一男一女正在打斗。

男子持长刀步伐稳健,看似胜券在握,实则招招被女子卸下力来,未近女子分毫。

女子一身玄色,身形矫健,将女性身体的柔与剑的刚劲完美结合,仿若谪仙,攻守自如,虽未拔剑,招式间尽是凌厉的剑气。

胜负未分,男子却收刀作揖,歉声道:“鹤某技不如人,武林大会实在胜之不武。”

女子回礼,“鹤公子谦逊了。”

鹤七寻知道对方话里的安慰之意,再次作揖,“鹤某需回青霄处理门内之事,就此别过。”

下山路比上山路更加难走,加上山中雾气弥漫,路面湿滑,怜卿尘二人几乎要贴着岩壁,夹着岩缝爬行。

“啊......卿尘,要是咱俩会轻功就好了。”柳笙像只壁虎粘在墙上,举步维艰,仰天哀嚎。

“别抱怨了,先省省力气吧。”怜卿尘亦粘在墙上,瞧着十分滑稽。

忽然,柳笙从木箱内翻找出两双木鞋,脚掌与后跟分开,可调节长短保持平衡,鞋底长出尖刺。这是她依照古书仿制的登山屐。

“看我这木鱼脑袋,把它忘了。”

两人穿上后虽不能做到如履平地,但确是减少了下山难度,至少二人不用再像先前一般的狼狈模样。

艰难下山后,已是傍晚,山峰隐入夜色,不似山上冷清,山下集市仍灯火通明。

两人找了家客栈住下,疲惫感很快席卷她们。

颤颤巍巍的烛火将人影镶嵌上毛茸茸的光晕。

睡梦中,怜卿尘的感到浑身燥热,额头冒出一层白珠,她不安地扭动着身子,企图安抚被激起浴火的身子。

又来了......

四年前,荒漠中。

枯黄的枝叶被黄沙肆意拍打。

怜卿尘被困在沙中,身体一点点下陷,烈日炙烤着她,发丝,口中,指甲,身体各处都被黄沙侵犯。

活下去,活下去......

她不甘地挣扎。

困兽之争,何其可笑。

不知过了多久,怜卿尘感觉自己快要接近极限,皮肤被晒干,干皮一半黏腻在脸上,一半悬挂,皮上挂着层薄盐,红的发紫,白的发青,让人辨不出几分好看来,活像个死人。

就这样了吗。

她不甘,但连挣扎的力气都已经被炙烤干净了。

突然,发觉自己的头顶被一团阴影笼罩,阴影隔开吃人的太阳。

竟是一位黄衣女人。

一道长疤横在女人脸上,从左脸颊跨过鼻梁骨到右脸颊,将一副秀丽的五宫砍成两半。

荒漠中将死的鱼如遇甘霖,似要耗尽最后一丝生命抓住机会。

“救我...求你...还有...未尽之事...”干涸的喉咙里发出嘶哑声,连字音都被撕碎。

女人冷笑,“你?能给我什幺。”

“一切......”

女人嗤笑出声,从袖口取出一枚丹药递到她嘴边。

嗅到丹药,怜卿尘大惊失色,女人要给她塞的竟是毒。

见她抗拒,女人反而觉得有趣起来,“你这小妮子,竟认得?”

怜卿尘死死闭着唇,可她现在哪里还有反抗的力气,丹药生生被女人掐着两颊塞了进去。

随着丹药下肚,怜卿尘的骨头好似被蚂蚁撕咬,奇痒无比。血液又似凝结成冰,冒出的寒气与炽热的黄沙不断冲击,冰火两重天。

混沌中,怜卿尘感觉自己被带离黄沙地,后来她才知道救她的女人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毒娘子——怜炽。

第一年,怜炽以她的身体为引,试毒,制毒,致使她留下一身隐疾。虽是如此,这一年间,怜炽倒也教了她不少毒术。

第二年,怜炽一次外出受重伤,摇摇坠矣,几日后,一代江湖风云人物竟就此陨落。待将怜炽入葬后,她习尽谷内余下毒术,将其与自己所学医术结合,从此便以怜为性,为自己取名卿尘,行走江湖,四海为家,人送外号——鬼医。

......

怜炽给她下毒又教她解毒,当年的隐疾她已为自己治了大半,偏偏怜炽离开前给她下了最后一计药——美人泪,至今她还未寻得解法。

美人泪是一剂媚药,又不止是媚药。

每到发病,她便会欲火焚身,极度渴望床笫之事,可若是这样简单泄了身子,聚集在下体的毒素便会蔓延全身,让她的身子比之前更差,更敏感。

眼下这美人泪发病是越来越频繁了。

怜卿尘盘腿危坐,咬紧牙关迫使自己不发出声音,取针先替自己稳住心脉。

纤纤玉手控制不住得向下身探去,原本干涩的花田早已挂满汁水,将要碰到挺立的红豆时,她用力咬着嘴唇直到渗出血,疼痛将她从欲望中唤醒。

她抖着身子在随身的布袋中寻了一味药服下,腊月一样的冰冷席卷全身,才堪堪能与美人泪的毒效抗衡。

多年来,她都未寻到美人泪的解法,才只好用另一种毒药,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让自己不至于陷入浴毒效中,纵欲而死。

她不知道这副身体还能撑多久,但她知道,至少,不能是现在。

直到后半夜,毒效才渐渐消去。

日照杆头。

“啊......舒服......”柳笙擡手扭肩活动着,对昨晚的休息甚是满意。

桌上飘来香郁的香气。

是一盘糖醋桂鱼,酱汁红稠,鱼皮金黄。光是看品相就能知道厨师的技艺一定不会差。

“瞧什幺呢,这都晌午了。”紧接着,一盘小炒肉被端上桌。

柳笙拉着怜卿尘坐下,双手合十,眨巴眼,舔唇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还不等怜卿尘说话,自顾自夹起菜来,“卿尘,柳府的厨子比你差远了。”

“这些寻常菜比不得柳府,不过是出诊时有位妇人所赠鱼肉,顺道向客栈借厨房处理了。”

柳笙放下碗筷,牵起怜卿尘的手,“卿尘,方才我爹来信……”眸中泛起波光,”我要回江南了,这些你拿好,路上小心。”

说罢,将荷包里的银子塞了大半给怜卿尘。

“对了,阿笙,你的铁火球还有吗?”

柳笙朝木箱里翻找一会,将余下的几枚递给怜卿尘。

午膳后,两人分道扬镳。

天空依旧湛蓝,回望街边商贩正大声吆喝叫卖,孩童们嬉戏打闹。

青城镇郊外,林间小道上,一个青白色身影加快步伐,好似躲着什幺。

自从进入郊区,怜卿尘就感觉身后跟着一条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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